刘盈抱着张嫣坐上轿撵,朝着未央宫椒房殿走去,两人都默默不语。
刘盈突然问张嫣:“嫣儿,你刘恒舅舅在椒房殿正殿说话时,你有没有在?”
张嫣一怔,他说的可是刘恒在椒房殿正殿当着吕雉的面锋芒太露的说话?看了他一眼,见他眉头紧锁的望着自己,回答道:“我知道!”
“谁将你刘恒舅舅带到椒房殿的?”刘盈有些愠怒。
“是我!”张嫣睁大了眼睛望着刘盈,不知刘盈要说什么。
刘盈轻轻叹了口气,才道:“嫣儿糊涂,薄姬娘娘将恒儿藏的那样好,你怎可将他这样轻易的带到皇后娘娘面前?”
他的话多有责怪之意,张嫣也不恼,她明白,刘盈也了解吕雉,善良的他也唯恐吕雉对刘恒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刘盈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语调不对,见张嫣低头不语,忙哄张嫣:“舅舅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以后记得,在椒房殿外面跟谁一起玩过,不必回到椒房殿后一一跟你皇祖母禀报,而且……”刘盈停顿一下,又道,“而且你皇祖母不喜欢别人去她的椒房殿,以后嫣儿也再不许带人去打搅你皇祖母!”
张嫣望着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又过了良久,张嫣似是自语的低低道:“那以后我也再不能跟刘恒玩了!”他那样小,那样孤独。这样听话的孩子,真是难见,怪不得以“文”作为他在位年代的封号,着实有实意的。
刘盈抚了抚她的头发,轻声安慰:“没关系,赵姬娘娘的孩子刘恢还有管姬娘娘的刘友虽然比刘恒和嫣儿年纪小一些,但是你也可以找他们玩!”他们的母亲最起码比薄姬好些,不至于没能力护佑自己的孩子。
“我没见过刘恢舅舅和刘友舅舅!”张嫣丧气道,心想,自己来未央宫好久了,竟然还没见过这两个小皇子,想必他们的母亲跟薄姬一样,唯恐自己的孩子受到什么伤害,所以都不常带出自己的宫殿。
“总之,嫣儿不要再去找恒儿了!”刘盈道。
张嫣心烦,想起刘恒是未来的文帝,即使继续当吕雉眼中钉又能如何,他也还是未来的文帝。于是有些不耐:“就算再跟刘恒玩能有什么关系!”
“不许就是不许!”刘盈大声吼道。
张嫣其实只是随便一说,在她心里早因为那天一事跟刘恒划清界限了。张嫣吓了一跳,惊奇的侧头望着刘盈,自从跟刘盈认识以来,他从来没有在自己跟前这样大声吼叫过,而且还是自己没有说错什么做错什么的情况下。张嫣委屈,睁大的眼睛有些氤氲的雾气,死死的盯着刘盈。
刘盈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再看张嫣眸子里越来越浓的水珠,心中不忍,忙将她拦进怀里,哄道:“对不起嫣儿,对不起,是舅舅的错,舅舅不该这样大声对嫣儿讲话!”
张嫣反应过来,也觉自己这样的委屈没必要,眨巴眨巴眼,强忍着即将下滑的水珠,语气尽量平静,道:“没事的舅舅,是嫣儿不对,舅舅都这样讲了,嫣儿还一心想找刘恒舅舅玩,以后我再也不去曲台阁了!”
刘盈一听,笑了,欣慰张嫣的懂事,松开张嫣,认真的看着她,轻声道:“舅舅不是不想你跟恒儿玩,是……你再不能去找他了……”他说着,将身子坐正,目视前方,张嫣从侧面看着刘盈,轮廓清晰的侧脸上,更显得深重的忧郁,他声音很轻,也很伤,“若不是你跟恒儿走的近,那一次他怎可能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引起肠道感染发高烧呢!还好太医及时赶到,不然……”
张嫣皱了皱眉,那一次刘恒高烧就已经很令她惊愕,后曲台阁一名宫女无故落水身亡更令张嫣惊奇。如果刘恒发高烧属正常,那紧接着曲台阁死了宫女那便是不正常了,这一切张嫣自然明白,只是由于自己年纪小,无从查起,又因薄姬娘娘苦苦哀求不希望张嫣继续多管闲事,张嫣才算作罢。如今听刘盈这样讲,难不成,他知道想害刘恒的人是谁了?
张嫣回想当初曲台阁死了宫女后未央宫各人的表现和态度,让她印象最深的便是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吕雉了,吕雉知道曲台阁死了宫女,无动于衷,连戚夫人宫里死了只猫都不如。
她看了看刘盈,心中似乎有些明白了,他说如果不是自己跟刘恒走的近,刘恒也不会肠道感染发高烧!她又想起她第一次去曲台阁时,吕雉也在当时去过。当时吕雉看到刘恒重重的迟疑了一下,才想起那是薄姬的儿子,她还记得当时吕雉说过:“薄姬妹妹把恒儿藏得真好呢,本宫有两年没见过恒儿了吧!”
此时此刻,张嫣心乱如麻,再无一丝头绪回想从前有关刘恒的事情,她一直以为吕雉的狠只存在别人在她面前的强势里,譬如戚夫人对刘邦的霸占和个性的嚣张,譬如管絮管姬对她明显的巴结和蓄意填充自己羽翼的行为,这些才会令她心烦,做出一些应对措施,却从来都不愿意相信深深宠爱着自己的皇祖母是个会主动攻击别人的人,尽管她所了解的历史上的吕雉有多恶毒,但亲身体会她给她的爱时,内心总将她定格在亲人和好人的行列。
一定不是吕雉要害刘恒,张嫣心中道。但很快又在心中将这一定论推翻,如果不是,这么多人又何必在意刘恒在椒房殿的锋芒太露?
“嫣儿在想什么?”刘盈也觉张嫣眉头微蹙,心中烦乱不快。
张嫣看了他一眼,将额头倒在他的臂膀里,轻轻的摇头。
良久,张嫣自言自语道:“未央宫不好玩!”
“嗯,未央宫不好玩!”刘盈也答认真。
“所以,我要回去找爹爹和母亲!”张嫣又道。
“若嫣儿能回去,定是幸福快乐的!”刘盈也晕头了,跟着胡言乱语。
张嫣听了刘盈的话,心中顿时明亮许多,始终,他和自己的心思都是相通的,他肯定也跟自己有着同样的感受。
“那舅舅带我出宫吧!”张嫣妄想。
“嫣儿真想出去?”
“嗯!”张嫣狠狠的点头,然后直起头用期待的眼神望着刘盈。薄姬不可以了,有刘盈帮助自己更好。
“那嫣儿能保证回去爹娘身边之后再不需要回来汉宫?”刘盈问。若回去姐姐执意再将她送回来岂不无用?
“我只要能出去,就一定不会再回来!”张嫣想起能离开未央,满脸欢喜。
此时,轿撵在椒房殿门口停下,刘盈将张嫣抱下轿撵,并不急着进去,继续站着门口和张嫣说话:“既然嫣儿这么想离开,舅舅一定成全你!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是嫣儿和舅舅之间的秘密好不好?到了宣平县后也不许告诉你母亲!”
“一定!”张嫣欢快的学着其他小孩伸出小手指,只是伸出来的瞬间才意识到不知在西汉时期小孩子们有没有这样玩的,她正后悔自己的唐突,只见刘盈也伸出一个小手指紧紧的勾住了她的。张嫣脸上的笑更浓了,刘盈也开心的笑了起来。
想起离开未央,张嫣是开心的,但想起再不能跟刘盈、刘恒和杨研一起玩耍,心情便阴了下来,他们是她来到这个时空里最最特别的人。
“嫣儿会不会想舅舅?”刘盈抱着张嫣进了椒房殿,边走边问。
“会!”
“舅舅也会想嫣儿!”刘盈说着也有些惆怅,“不过,只要嫣儿能快乐,怎样做都是好的!”
张嫣心动,只是马上就要进正殿了,也不敢再有情绪表露。
“等舅舅打仗回来,就想办法将嫣儿送出去!”刘盈说着,惆怅更重,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这样抱着她,对她完成今天的许诺。
张嫣意识到刘盈的怅然,忙低低的欢喜道:“嗯,嫣儿等着舅舅打胜仗回来,送嫣儿离开这里。”
刘盈抱着张嫣进正殿,坐在正中主位上的吕雉眼尖,看见张嫣附在刘盈耳边说悄悄话,似乎为了缓和跟刘盈之间僵硬的感情,笑道:“嫣儿在跟你太子舅舅说什么悄悄话呢?快快过来,也说于皇祖母听听!”
张嫣自然知道吕雉的意思,故意脸一迈,道:“不告诉皇祖母!”
萧何、张良和审食其三人纷纷起身对刘盈行了君臣礼,刘盈又朝吕雉行了礼,而吕仍旧不着急跟刘盈说话,只一心逗张嫣:“好啊,这小嫣儿是越来越猖狂了,是不是附在你太子舅舅耳边说皇祖母的坏话,快快招来!”
吕雉这样轻松的说笑,其他人也僵硬的附和着笑了起来。
刘盈将张嫣放在地上,张嫣朝吕雉跑去,还嘴硬道:“就是说了皇祖母的坏话!”
“说了皇祖母的坏话还敢往皇祖母身边跑,嫣儿果真是胆识过人呢!呵呵呵……”
“是啊,微臣给翁主几次授课,也觉翁主想法独特,胆识一斑呢!”张良一直欣赏张嫣。
张嫣本想跑过去倚在吕雉怀里与她亲近一番,脑海里却突然想起在轿撵里分析的一些事情,便再无心情和吕雉过分亲近,只笑了笑,坐在她旁边,复又吃起了葡萄。
吕雉问张嫣:“嫣儿在哪里请来了你太子舅舅?”
“不告诉你!”
吕雉大笑起来:“瞅瞅这小丫头片子,这样小就开始无法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