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不知为何,噩梦不断。
梦魇之中,时是瑶成公主冷冰冰地盯着我,忽而又变成方凌忆一脸忧伤地拉住我问顾明远在何处,半夜惊醒,再难入眠。
九王爷的灵柩抵达那日,宁州城大小官员都前去迎接相送。街道正中早被肃清了,普通百姓都被官兵赶到两侧,不得靠前。在送灵队伍最后,远远跟着一名穿着粗布纱衣的女尼,虽低着头,却亦看得出相貌极是美丽动人。一众官员家奴没人去赶她,她也不理旁人。
想起黎靖辰所说的话,那人便是九王妃无疑了。
九王爷为国捐躯令人敬佩,不过王妃年纪轻轻便只得与青灯古佛相伴,却是令人叹惋。
那夜不知为何,我难以入眠。半夜醒来,却见漆黑一片的屋内竟还站着一人。
“是谁?”我大惊失色。
“吓着你了.......”那人背对我站着,淡淡道。
我吁了口气:“你怎么深更半夜的来了?”点了灯,见傅则言一脸无奈道:“过来看看你嘛,哪晓得你睡着了,我总不好硬把你叫起来罢?”
见我忍住怒气不睬,他竟笑道:“你近日可好?”
“自然好。”我答道,见他深夜来此,心中不免疑惑,“你如何回来的?”
转念一想,凡新兵入伍不久均可告急探亲,想他大约是告假回来,半夜从方府路过,便进来了。
“我去叫四月给你收拾厢房,你今晚暂且歇在这里罢。”正待开门去叫隔壁的四月,便听他在身后道:“不必了,此处就很好。”
我不予理会,去扣四月的门,告诉他表少爷过来了,让她去收拾一件厢房。四月满是惊讶,继而回过神来,便笑盈盈地去了。
“你既是告假,又何时回去?”
“怎么,你巴不得我快走?”他挑挑眉。
“你现在既是军中士兵,凡事就该以军纪为重。”以前常听大哥说,军中纪律极严,弄不好就是几十军棍伺候,被打死打残的亦是大有人在的,“我只愿你这回不是偷跑出来的,免得回去受苦。”
他一笑:“你放心,那倒不是。”
“九王爷之事你也是知道的罢,战场险恶,姑父姑母就你这么一个独苗,你可切忌小心。”这傅言则一向是自视甚高,我生怕他为了个什么功勋把小命丢了。
他淡淡“恩”了一声。
我正待开口问他边关战事如何,忽听他道:“你当初为何要自尽?”
我一愣,方家大小姐自尽的缘由人尽皆知,他这么问是何意?
“你大概不知道,我军这次的监军便是那位顾明远大人。”他缓缓道,“我问过他,他说根本不认识你,也从没见过你。”
我怔了怔:“那你说又是为何?”
他逼近,盯着我的眼睛:“那几日在军中,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做梦都想回来问你,你究竟..........”
方凌忆到底为何自尽,我亦并不清楚。傅言则问得坦荡,我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如若方凌忆真的不认识顾明远,那么她自尽又是为了什么?
傅言则见我沉默,也不追问,兀自看着方凌忆曾刻下的那一排字。
“天底下最蠢最笨之人莫过于小言子也。”他念了一遍,手轻轻划过,苦笑道,“我确实愚蠢,还请方大小姐赐教,你当初那么做,是为了顾大人的拒婚,还是为了......”他顿了顿,却没有开口。
“为了阻止你成亲?”我见眼前之景,突然哽咽道。
“你不想说便罢了,哭什么。”他错愕,抬手似想要抹去我脸上的泪痕,可竟触碰不到我的脸庞。
“傅言则.......”我看着眼前的男子,心脏像被什么狠狠刺了一般,泪如雨下“你就是为了问我这个,才到此处来的吗?”
“此处......”他喃喃道,“竟忘了,我今夜本是在战场上杀敌的,怎么到了这里?”
半月前,我收到他在军中的来信,说我军与辽人会有一场大战,上面的时限便是今日。我先前并未察觉,直到才刚,见他根本碰触不到实物,才恍然大悟,顿时泪如泉涌,遏制不住。
他似思索了一阵,轻轻道:“我只记得我正握着红缨枪冲锋陷阵,突然箭如雨下,我听有人大叫说我们遭埋伏了,然后脚下一沉,似乎掉进了一个满是倒刺的陷阱里.......”他侧头想了想,又道:“那个时候我还想,死了可亏了,我还没回来问你话呢..........接着我便到了这处,看着你了.......”他环顾四周,淡淡笑道:“原来我还是死了啊。”
“傅言则.......”死去的魂灵是要被带下地府的,他竟凭着一缕执念,回到了自己心上人的身边,可这个方凌忆,却非当年之人,何其可笑。
“莫哭了,”他看着我,神色温和,“我大约是要走了,你要记着,今世我们虽不能在一处,黄泉路上,我总是等着你的。”
四月听到我的哭声冲了进来,见我神色哀伤,她急道:“小姐,怎么啦,表少爷呢?”
看着眼前渐渐变得稀薄的人影,想要神手触碰,却只是一场空。“傅言则....我.....我不是.....”我不是方凌忆,我只是借她肉体转世的一缕幽魂。你的大小姐,早已在黄泉路上等你了。
“小姐!小姐!到底出了何事,你别吓我!”四月急坏了,满脸担忧。
“四月,”我怔怔看着她,“傅言则死了。”
她愣了愣,脸上顿时变得煞白,随即强笑道:“小姐,你胡说什么啊,你刚才不是说表少爷过来了?你们吵架了罢?”
“四月,我说的是真的。”我听到自己虚弱的声音,“才刚他的魂魄回来了。”
“小姐,你别吓我,你是做噩梦了罢,”四月吞了口唾沫,似想将我扶起,可双手却颤抖不已,“小姐那天不是还说,表少爷是不会上前线的吗?”
“是啊,”我轻轻说,“可他确是死了。”
“明日,把屋中那口木箱拖出去烧了罢。”
四月的嘴唇抖了抖,一大滴泪珠从她眼中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