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姓白,说起来白家也是京城里极显赫的官宦人家,与尚府乃是世交,如今老一辈的虽都没了,白家的当家人便是这白夫人的胞兄,现任从二品江南布政司,而她的两位胞弟也都步入了仕途,逢年过节两家多有走动。
说起这白夫人,尚府合家上下没有不竖拇指的。
当初二老爷走得早,就留下她一个新婚少妇,又没个孩子,老太爷和老夫人一来可怜她年轻,二来也担心她守不住将来闹出点什么不好听的来,便主动和白家合计,还是接了她回去。
白老爷白老妇人爱女心切,哪有不依的,谁知这白夫人小小年纪性子却烈,只说好女不事二夫,她既进了尚家的门,便是死也要做尚府的鬼。
众人还要劝说,她竟有那气性当着娘家人的面一头撞在桌子角上,登时热血四溅,吓得她娘和婆婆当即闭上了嘴,自此不敢再提接她回娘家去的事。
本以为不过是她年少气盛,和二老爷又夫妻情深,左不过守个一两年,总是要去的。
谁知她当真是个说一不二的,不知不觉一守就是五年,侍奉翁姑老老实实,花样年华竟当真如老僧入了定一般。
二老也算被她的真心打动,便与大儿子商量着从附近的亲族之中给她抱个男娃子过继过来。人家姑娘既如此诚心替你尚家撑着这么个二房,做长辈的总不成眼睁睁看着二房就此断了香烟吧?
话说到了这份上,赵夫人心里便是再不乐意也只能点头,横竖爵位已经被大房袭了,便是二房多了个孩子,将来不过多房人口替他娶妻操办起来罢了,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又有什么难的。
抱来的孩子便取名锦芝,来的时候才一岁多,还不会说话,白夫人抱着孩子眼泪珠子簌簌直掉,从此愈加诸事不理,一门心思教养儿子,老太爷老夫人走了之后,她除了每日过去给赵夫人请安,几乎足不出户。
到底是个孀居的女人,不吉利,洞房花烛的日子她自己知趣,也躲着不出来,今儿个过去陪赵夫人说说话,也正式见见这新过门的侄媳妇。
“大嫂子的福气着实叫人嫉妒,生了个女儿如珠如宝的也就罢了,如今得了新媳妇儿,竟也是这么个神仙似的品格,叫人越看越爱竟舍不得撒手呢!”
白夫人拉着笑眉的手从到到脚地打量,满眼赞叹,倒把赵夫人说了个始料不及。要知道当年她和那短命的冯氏也是极要好的,她还以为她会不喜欢这新来的小媳妇呢。
笑眉被她热辣辣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所谓无事献殷勤,总叫人联想不着什么好事,忙谦虚了几句,还是不着痕迹地退回赵夫人身后站着。
此时开始陆陆续续有家中各处办事的婆子和媳妇子进来讨赵夫人的示下,白夫人是个不管事的,当即笑了笑道:“大奶奶可到咱们家的花园子去玩过了?这大宅子是前年才搬过来的,花草林木上我们老爷可是狠狠下过一番功夫,你婆婆想必不得闲,不如我带你逛逛去吧?”
笑眉不敢就答,抬眼看了看赵夫人,她正蹙着眉听一个老婆子说话,听见她们说要去园子里逛逛,便道,“很是呢,早晨我就想着让宝珠芳云她们姐妹带了她去,又给浑忘了,那就劳烦二太太尽尽东道。”
得了赵夫人的话,笑眉这才笑着谢过白夫人的美意,谁知二人才走到门口,又被赵夫人叫了回去。
“说是荣儿又有些不好呢,午饭也不曾吃,还是头疼得厉害。我是怕了他姨娘的眼泪水,想必一会子就要来跟我哭呢,还就帮帮我,顺道过去看看吧,大夫我这里叫人请去。”
赵夫人这话是对白夫人说的,笑眉悠然自得地继续充当人形布景,却见白夫人冷笑了一声,“她简姨娘国色天姿,又是在外头见过世面的,什么法子没有?人命天定,哪里是她几滴眼泪就能改的,要哭也大可到大哥跟前哭去岂不更好?何必来磨搓嫂子,不过是欺负你这座佛爷不肯与她们计较罢了!”
赵夫人摆摆手,“将来芝儿大了,你总要替他当起一份家业来,到时候你就知道这当家人不是这么好做的。”
“我可不是嫂子,谁要这么天天叫我不痛快,我才不搭理她。”
白夫人嘴里虽硬,说话的口气已经渐渐没了底气,再者在下人和小辈面前,纵有再大不满,也不好十分表现出来,只得携着笑眉的手走了出来。
“既然你婆婆吩咐了,那也劳动大奶奶陪我走一趟,看看咱们荣二爷去。”
“是,全听二婶子的。”
二人各自带了一个丫鬟并两个婆子,出了赵夫人的院子,便朝着西南边得林荫小道上走去。
“婶子,我们二爷到底是什么病?听我们太太的口气,像是有什么病根似的?”
笑眉陪着小心发问,白夫人对她倒极和颜悦色,拉起她的手四下里看了看,跟来的奴婢们会意,皆自动放慢了脚步,只敢远远地跟着。
“我的奶奶,你还年轻,又是才做的亲,哪里知道那些个事情。婶子告诉你一句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们家那四位爷,也只有你们家大爷真正有些我们老爷年轻时的影子,通身的气派是假不了的。那三个啊,等我细细告诉你知道。”
“我们老爷身边一共有两房姨娘。当初大嫂生了大爷,全家都欢喜得了不得,可人算不如天算,老爷正当年轻仕途得意,皇上下旨让他到外省去做官,这一去就是五年。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你婆婆自然是不得跟去的,谁知老爷回来的时候,就带回了个女人,就是如今的简姨娘。当时那个威风,挺着颤巍巍的大肚子被老爷捧着进的门,据老爷说是泉州的知州老爷家里养的舞姬,后来却送给了他卖个人情。”
原来有这么一段故事,怨不得赵夫人不喜欢她,只怕也吃了她不少暗亏。
笑眉心下暗忖,白夫人又跟着絮叨了起来。
“起先是不曾给她名分的,谁知道合该她命运两济,明明七个月早产,大夫都说救不活了,杀猪似地叫唤了两晚,竟叫她生了个儿子!老爷一高兴,当即便抬了她做姨娘。可惜这人呐,命里该有多大的福气,就享多大的福气便罢了,像她这么争强好胜跟个强盗似的,到底把自己儿子的福气都给折没了!那荣哥儿打生下来到现在,就药罐子不离身,如今人都快二十了还没娶媳妇呢!”
看来就是先天不足?
笑眉心里开着小差,白夫人却好像难得找到了个倾诉对象似的,继续一股脑儿向她兜售自己知道的八卦。
“这女人生了这么个病孩子,自然没那么多功夫缠着老爷了,你婆婆便做主把自己一个配房丫头收了,就是现在的陈姨娘。陈姨娘是个忠心的,凡事只以你婆婆马首是瞻,倒把老爷给靠了后,哪个男人心里能真乐意?到底只偏疼那一位罢了。又过了两年陈姨娘和那一位同一年里有了,到底陈姨娘肚子里的先落地,便是我们家的三爷和四爷。”
笑眉就像听说书一样一面竖起耳朵听,一面在肚子里打着腹稿记下。
看来这简姨娘是个不简单的人物,老爷身边还有好几个年轻的姬妾,可却再也不曾抬过姨娘,可见她也算是胜宠不衰了,只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很快两个人便到了尚锦荣所住的屋子,想必早有丫头进去报给了简姨娘,因此笑眉还没进院门,就看见一个身材婀娜的少妇人殷勤地迎了出来。
听说她跟了老爷的时候年方十四,如今她儿子不到二十,那她也就三十三四岁的年纪,和白夫人差不多。这个年纪在古代也该算中年了,可以笑眉一个现代人的审美角度来看,三十几岁不正是熟女妩媚动人的时候嘛!
方才初见白夫人,觉得她柳眉杏眼瓜子脸,该丰的地方丰,该瘦的地方瘦,已经算是个看不出年龄的美人了,可如今见了这简氏,她才知道什么叫做天生丽质,什么叫做保养得宜。
简氏显然对她眼里的惊艳早已司空见惯,拉起她的手就亲热道,“婢妾该死,本该去给大奶奶请安,怎么倒劳动大奶奶来瞧咱们。”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就这么把个白夫人给晾在一边。
白夫人显然并不在意,看来两个人不对盘已久,要不是赵夫人的吩咐,她们想必谁也不乐意搭理谁。
但既然得了赵夫人的话,她再怎么不愿意,也要进去看看病人才好回去回话。笑眉却是个新媳妇,自然要回避的,简氏便叫身边的大丫头珍珠陪她到厢房里坐坐,自己皮笑肉不笑地招呼白夫人进了屋。
“难为二太太想着,真真是我们荣儿的造化。”
“什么造化不造化的,我又不是观音菩萨!要我说了能好就能好,那我倒不会吝惜这一点口水的。”
听着两个人争锋相对渐行渐远,笑眉暗暗舒了口气,微笑着接过了珍珠奉上的香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