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大人，您该知道，虽然森罗殿并不禁止用天刑割夺灵修来为凡人消业补寿，但我们一般是不这么做的，毕竟有违自然。”
临别之时，判官向舒桐殷殷道。
言下之意，他当然明白，于是微一拱手：“舒某自会向青元宫及英琼宫回禀森罗殿这次的慷慨相助。”
宗古一直不哼不哈地陪着判官送客，待舒桐的蛟马车走远，终于忍不住道，“大人，您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方小怜的阳寿，说改就改了？”
判官白净的圆脸上笑容立刻消失，转向他时换上了一张黑脸：“宗古，我提醒过你多少次，索魂司做事一定要细致，如果不是上次你误拘了天若山的贵人，我今天也不会这么被动。”
“是，属下不力，但是……”那件事真是有些冤，明明是那人自己跑到阴司来的，他无非照章办事，将他拘了起来，在他要逃跑时派无常使者追打了一顿，谁知道那竟然是天若山的重要人物。
“还有，你是东方阴司的索魂司主，对外部灵界也是有一定身份的，怎么就不能坦荡一点？五百年前，你因为与舒桐的私怨，在处理梁妙音的事情上过于急躁，跟他结下仇了。这一次，你一见是他，又来劲了是不是？也不问清楚究竟是什么事就撵人，幸亏青元宫主派圣使发贴给我，不然舒桐就给你赶走了。”
宗古脸上发热，却无话可说，半天才吃吃地问：“那个女孩子，究竟是什么人？”
判官大人又不是糯米团子，任人揉搓。如果不是情况特殊，就算阴司上次得罪了天若山，也不至于这么好说话。
判官沉吟了一阵，还是想不明白，道：“她似乎什么都不懂，实在不像是圣殿的人，但青元宫都亲自发贴子来让我帮忙处理方小怜的事，可见她对天若山而言一定十分重要……”
“你现在感觉好点没？”马车里，方小惜看着舒桐脸色慢慢好转，略略安心一点。
舒桐点点头，道：“你不用担心我，”有些不忍，他还是说出口：“你妹妹阳寿既增，就得尽快回人境，她的魂魄脱离本体太久不会是好事。”
的确，事情处理妥当之后，就该送走小怜了。她懂得这一点，心却克制不住地痛起来。
她静了半晌后涩涩地开口：“你可以让人消失一部分记忆吗？”
舒桐心里一震，深深注视着她。“想让你妹妹忘记你？”
她与他对视，眼神凄清如水，哀伤而决绝。
一颗晶莹硕大的泪珠从她眼中悄然坠落时，她习惯性地扭过头，藏起眼泪。
“可以的。”心中某处隐痛被她悄然挑动，他伸出手，托住她的脸，轻细地为她拂去泪水。
“谢谢！”她用力咬住下唇，勉强克制住情绪，低声道：“我坐你那边去，可以吗？”
本来她坐在他对面，要坐过来，是不想被人看到哭泣的样子吧？
他不说话，移动身体，给她让出空间。
方小惜将头扭向车窗，身体一直背向着他。他只能看到她用手指紧紧抠着窗户，肩膀微微抽动。能想象到她现在泪如雨下，可是，她连一声呜咽也不让自己发出。
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野兽，绝不让外人知道，只是自己舔着伤口。
似曾相识的感觉带着酸涩泛起，心里某些坚硬的东西微微松动。
知道她不可能靠过来，他叹息一声，从身后拢住她，手指适度用力，掰开她在窗户缘上抠得发白的指头。
方小惜立即想要挣脱，但他的手臂虽然并不紧窒却无法松动。
“别动了，歇歇吧！”他低沉的声音很柔软，让人觉得安心。
实在是累了，方小惜不再挣扎，只是将头靠在窗户上，任由泪水潺潺而下。
哭了一阵，她沉沉睡着。
“不用急着回去，绕一绕吧！”他低声命令蛟马。
即使睡着了，她还是紧张着。舒桐微微用力才把她的身体扳过来。
小脸上满是泪痕，眉头凄怆地蹙着，嘴角向下耷拉着，看上去那么难过。
他将她的头轻扶到自己肩上，让她舒服地靠在怀里。过了一阵，才感觉她的身体放松下来。
“后面的日子，你会过得安心吗？”
离开阴司的时候是中午，再睁开眼睛时，只见挽起的车帘外是一片金红的天空。炫目的日光已经收敛为淡淡的金色。红的是晚霞，绯色的是一些轻薄的云霓，霞色与云霓到处慢慢地涌动翻卷。东方天空中，渐渐升起一轮明净的白月。
“真好看哪，小怜。”她喃喃地说。
身边的人没有说话，她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正要抬头去看，目光突然落到身侧的月白色衣衫上。
她立刻就清醒了，马上坐直身子，低声道：“谢谢你帮忙，舒桐大人。”
“不用谢，只要你记得我们的约定，安安心心在这里呆下来就好了。”他淡淡说，有些疲惫。
小惜想到他在天刑台上的情形，心里一阵歉然，郑重答道：“我会守约的。”
“你想什么时候送她回去？”
到了花满湖，她从马车上下来时，舒桐问。
她回过头来，乌黑的眼珠空得半透明，如同没有生气的两丸玻璃，“再过两天，是十月初八，小怜生日……就，送她……走吧！”
她静静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再向前走时，步履轻快，脸上居然带出笑，因为小怜已经朝她迎上来。
“姐姐，”阳寿得延，小怜真地是好了不少，居然能够小跑着过来。“我听伯修说大人带你去了阴司，我都担心一整天了。”
“不用再担心，都解决了。”她带着夸张的笑容抱住妹妹：“是他们弄错了，我们很快就能回去。”
“真地吗？”小怜大喜。
“真的！”方小惜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我看到你的秘密了，你会活到七老八十，跟汲明南生好几个孩子。”
“呀！”小怜轻轻地惊叹，兴奋地问她：“阴间是什么样的？真有牛鬼蛇神吗？”
“那我倒没看见，不过，有一条乌黑的大河，雪白的奈何桥，还有大片大片的彼岸花……”
姐妹俩相拥着朝前走，不时发出愉快的笑声。
舒桐默默注视着她手舞足蹈的夸张背影。
蓝鹤云走上来，向他欠身行礼，汇报道：“属下早上去了青元宫向宫主大人报告这件事。大人虽然责备我们行事莽撞了些，还是直接派人报备英琼宫，并送了贴子去给阴司左副殿的判官大人。”
“我知道，其它的情况呢？”舒桐收回目光，扭头看向下属。
“另一位沁宫候选是由紫光宫莲池圣殿在云和大陆的瑶奢王城里找到的，目前已经被接到了莲池圣殿，等待天若山的命令。英琼宫使者们领的青木玉印到现在还没有感应，使者们仍在到处找。”
“圣主有没有别的吩咐？”
“沁宫候选身份非同寻常，关系虚土生机，请大人一定密切保护。”
“知道了，”舒桐想了想，问道：“沁宫里的那一位怎么样？”
“您是问……”蓝鹤云略一思索，反应过来：“听说他还是老样子，不跟人说话，总是自个儿静悄悄呆着。沁宫的副宫大人很担心呢！”
舒桐不再问，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