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乡下人几乎还是个孩子,
脸色极苍白,刚刚哭过。
──司汤达
云水乡终究还是动工修建那条盲肠似的壁虎道了。壁虎村是全乡唯一不通公路的地方。这壁虎道连便道都不能算,甚至不能算羊肠小道,这太丢乡里的面子了。说实话,修这条道毫无经济价值,穷山村没啥搞场,只是迫于张县长的压力,不上马不行。县里说,你们懂个球,没一点政治头脑,也没全局观念。挨了一顿骂,乡里才认真起来。县里的款到位了,村里的款也到位了,乡里拿不出钱。拖了一阵,终于还是接受了那个荒谬的条件──让赞助人当村长。乡上有乡上的小九九,赞助的钱不要白不要,想当村长?让壁虎村重选一次得了,谁当村长不一样,大不了任命,错不到哪里去。再说那个村长是好当的,啥人去都过不惯,说不定会自打退堂鼓。
开工十天,爆破了一段路,发觉土石方的量太大,改为局部定向爆破,将山壁修弧形凹进去,像一条半隧道,像开天窗的石拱门,乡上说这样也好,就像省城西山的龙门道。这时来了一个女人,年纪轻轻的,打扮妖里妖气,说,她就是赞助人。原来的意向书是别人代签的。没想到是个女的,乡里就惊诧了。再一调查,这女人是个“鸡”!乡里就骑虎难下了。问她为啥要投资这个工程,她说想呗,不让给钱?怕钱咬手?弄了半天,她说她是壁虎村的人,拿出身份证,果然不假。乡里想打电话进去问问,无奈线路因修路断了。女人问了问情况,也不说啥,走了。
乡里开了个会研究这事儿。反对的人占了一半,议而不决的时候,乡长蹲在椅子上抽着烟屁股拍板说,不管球她的,啥怪事都给遇上了,修!以后再说,大不了把路还她,她能搬走?乡长横说,众人也就不吭声了,反正有乡长负责。这乡长平时就霸道,有人巴不得看笑话呢。
乡里派人找这女人来签正式合同,合同规定,资助款到位就生效,条件是当壁虎村的村长。可是这女人找不到,既无电话又无地址。乡长就骂道:狗日的耍我们玩呀?让派出所去查找。派出所回答,人不在此地了。这桩公案只好放下。
在县里再三催促下,乡里只好动工。乡里的想法是修到没钱了再跟县里要,县里总不能撂下半截工程不管。这县、乡的关系按国情是父子关系,老子得养着儿子,这跟儿子成不成器无关。乡长说,靠山靠墙,不如靠爹靠娘。
路修了进去,拐了两道山坳,前面就剩100来米了,可惜道又拐了一个弯,看不见壁虎村的村子。都想见见这神奇的地方,是啥样的野蛮人?修的啥房子?吃些啥?穿些啥?日怪,还有这么个怪地方!
山壁上爬满地锦,枝蔓将山壁遮蔽起来,浓叶中黄绿的花像眼睛闪现,工人用砍刀砍去这些碍手脚的枝滕。一丛丛砍下的地锦被扔下悬崖。这地锦又叫爬山虎哩,这是后来人们才悟出的。
果然,忽然在一天晚上,修路的民工都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一只大大的壁虎蹲在道上,两眼发出绿光,爪上的吸盘有海碗大,吸盘中有肉垫的花纹像一个八卦,那样子好吓人。有年长者就说,自古壁虎又叫蝎虎,这事就真的邪乎了!咋会同晚同时都做同一个梦呢?正议论,出了一个哑炮,等了10分钟去查,偏就炸了,去的人被炸伤了手臂,一个手指飞了出去。现场就大哗,说得罪了山神。邻近有老乡说,这壁虎道是条神道呢,几百年就这样自然天成,说不定不能乱动哩。包工头走南闯北,有经验,找人打听,说这壁虎古称守宫,他一捉摸守宫两字,说这工程不能干了。乡里说这是迷信,好说歹说劝不过来。包工头也是转包了几次,油水本来不大,就撂摊子将人撤走了。乡里抓瞎,张罗着另找人马。
这传说一传十十传百,这半截工程一时找不到人手。
爬山虎就又疯长,更加茂密,在岩壁上占据着属于自己的地盘,直到叶片翻红,蓝黑色的浆果挂上了枝蔓。
几只灰色的壁雀在岩缝缝隙和沆洼处跳来跳去,不理会人间的纷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