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在夕阳下笼罩着一片寂静，
似乎它已沉睡了一个世纪；欢乐
和忧愁，希望和失望交集，等待
着时间的终结。
──福克纳
壁虎村的飞燕是从哪儿来的呢？
燕子是人放飞的。
是谁呢？郑荣。
不甘寂寞的郑荣在春暖花开时候再次约了上次探洞的人，又一次来到他梦寐以求的地方──那道不知通向何处的石缝处。这次是想好了来的，这年的燕子来得早，他们用网捉了几只雨燕来，他们试图让燕子从缝隙中飞出去，但飞出去的燕子很快就飞了回来，陌生的环境让燕子感到惊慌，一只只扑打着翅膀往缝里钻来。他们试验了几次，燕子在外边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终于有两只没再返回。他们将枯枝塞在缝隙，把燕子都堵在外边。几天后他们发现所有的8只燕子都飞了回来，挤在枯枝处，并衔了草在那儿筑了窝。这么说，除了这个缝隙之外，在某处还有石缝可通到洞穴内。仰望四周，高不见顶，黑压压的深处不知有什么通道。郑荣忽想到一个方法，在燕子的脚杆上栓了一条小布条，上面写着：
你们是哪里？
请回话！
一连几天，飞回的燕子脚上仍是那条布条，像遥远处传来的回声，没人回话，没人回答郑荣的问题。郑荣一时有些失望，他确认外边也许是一片荒郊野岭，无人居住。不过悬念仍未解决──这儿通向何处？洞外是什么地方？这些问号就缠住和吸引了郑荣，晚上做梦都不放过他。明明看见了一线曙光，却不能拥抱日出，这个感觉揪心地将他的心拉扯得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他们的考察进行了几次，每次都尽可能多地捉一些燕子去放飞。这时的燕群总数有28只了。
郑荣最后决定还是给县里正式写一个开发的可行性报告。
王县长并县领导：
燕子洞风景游览区正在日益成为全县的旅游热点，它必将带动全县的旅游事业和第三产业以及相关的事业，从而促进全县经济、文化事业的发展。
目前燕子洞已新开发了8个新洞，加上原主洞的改造、配套设施的增加，平均每月可接待1万人左右。
但应看到，目前的旅游人数已趋于饱和，这是由于景区的范围、规模、特色所限。同类溶洞景点在全省已有多处，要让燕子洞景区成为全县的龙头产业，必须加大投入，继续深层、多元地开发旅游资源，使之不断发展。
我们根据调查认为：
一、开发的有利条件：1、燕子洞景区的旅游资源丰富，它的万燕集翔是独有的特色，它洞中套洞，别有洞天，是另一特色，加上它出“洞”的文物具有历史文化的特色。2、区位优势，它距省会城市只有70公里，比全省其它喀斯特地貌的交通条件更好。3、根据县里的城市发展总体目标，加大燕子洞的建设是首选项目。
二、开发的基本思路：充分发挥燕子洞丰富多彩的资源优势和区位优势，以燕子古洞为基点，以市场为导向，坚持旅游环境和旅游资源的可持续性发展战略，高起点、高品位、高标准、高水平创意策划一个融自然和人文景观为一体，溶历史文化为一体，溶旅游娱乐商贸为一体的复合型旅游产品。
三、开发的新构想：最近半年，我们在勘测探察新洞的同时，发现了一个新洞。此洞为暗河旱道，约有3公里深，在洞的一处发现了通向洞外的小洞，如果打通这条通道，则会出现别有洞天的景致，这样一来扩展了洞穴景观，二来使内套洞变为套外景。经多次考察，这条长长的暗洞，可办成地下展馆、餐饮、甚至地下宾馆。这是一举多得的利用。
因此我们希望能将探测、开发这个新洞作为第一期工程，在经费上给予倾斜，保证这个新洞的尽早开发利用。
这份报告花了郑荣一个星期的时间。最终改定的是诗人高远。高远的身体不如郑荣好，郑荣的笔下功夫不如高远来得快。
高远去寻找白洁时，大败而归。他在“金莲”舞厅找到白洁时，白洁正同一个男人在一起，男人个子高大，单眼皮，小眼，长脸，头发乱乱的，像一个逃犯。白洁明明看见他来了，却佯装不知，将脸转了过去。他自尊心受到伤害，扭头就走了。他指望背后有人叫他，没有。他不再回头。第二天却又忍不住了，再去，仍然见那个男人同白洁坐在一起，面前是两杯泡得很浓的茶，齐杯口，看得出来没喝过。男人抽烟，烟灰缸里满是烟蒂，有的烟竟是半截。他走上前去，叫了声白洁，白洁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忙上前来堵住他，将他拉到一边去，还没说话，那男人就过来了，粗暴地对高远说：一边去！一边去！说着手就过来推他。高远想，这人邪了，找小姐嘛，谁也别想独占。怒火中烧，嘴里就嚷道：你是什么人？对方答道：你管我是什么人！说着一掌就当胸击来。高远还没见过这阵式，先自怯了，不敢回嘴回手。白洁拉住男人，说：算了，他是我同学。男人冷笑道：同学？同学还到这地方混？我看不是好东西！说罢又上前，身子紧逼高远，高远就哆哆嗦嗦舌头打结。那人说：瞧你那熊样，你滚吧！白洁白了一眼高远，欲说还休，叹了一口气说：你走吧……说完，那男人就急不可待地拉着白洁走了。高远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白洁和那个男人出了门。高远第三天去时，舞厅里再不见白洁的踪影。一打听，说走了，回老家去了。又打听那男人说谁，说是他爹。这又邪门了，她爹看样子比她大不了多少岁，不可能。旁边的人就说，这年头不可能的事儿多着哩。
高远发誓不再理这个烂人。
他找了一位小姐，胡乱跳了两曲，他将她抱得很紧，好些时候他觉得怀中是白洁，他恨恨地故意搂得她发痛，不料这个软软的身体在怀中像鱼儿一样滑动，耳边就感到热热的气息，一个土腔很浓的声音传入耳膜：我们到包间去嘛。他稀里胡涂地跟她进了黑黑的包间，一股霉烂的臭味冲入鼻孔。他听见说，一块。什么一块？玩一次一块。说着那小姐就骑了上来，只几下，高远就完事了。小姐翻身下马，说，你先喝一杯饮料。这时高远才看清暗红的顶灯打出一线光柱，桌上有一杯不知什么时候的玻璃杯，装着昏浊的液体。门一开，小姐就蛇一样溜了出去。高远还没适应刚才的一切，就听见有人开门，两个小伙子进来，身子往后将门关死，接着啪一声，灯亮了，明晃晃地刺眼。其中一个拿出一张纸，上面印好了表格，一看，是账单──包间费：100元；服务费：300元；饮料：100元；手续费：50元。高远头脑轰地一声炸了。两个人围向前来，恶狠狠地说：交钱！高远明白是上当了。不过他还是想分辩：服务费讲好的，是一块。对方说，一块就是100，这也不懂就来玩？告诉你，不是一块，是三块，不信你去问问行情！我没喝饮料，动都没动。高远说。不行，谁晓得你动过没有？真的没动过，高远露出一付可怜巴巴的哭腔说。好，扣出100元，交钱！一共是450元。这敲诈勒索像一根铁棒打在高远的头上，这一击竟敲出了火花，就像高远写诗时突然出了灵感似的，这一刻高远忽然明白了世间的好多事。他猛然想起了某个名人说过的话，要想在狼群中混，自己就要做一匹狼。他说：第一次来，优惠价，打八折。不行。不行就找你们经理来，高远说。他努力装出一付漫不经心的样子。为了加强和掩饰自己，他摸出一包“红塔山”来，一人发了一支。烟一点上，他就说：你们知道我是谁？两个气势汹汹的男人就对视了一眼。抓住这一刻，高远再次说了一句：你们知道我是谁？说罢又补充了一句：叫你们经理来！经理不在，其中一人说。哪算了吧，不跟你们罗嗦了。说，给多少？高远说。两人闷声不吭气。算了，八折。高远说着就数了360元，砸在桌上。他扭身推门出去，两人也没跟来。他快步出了舞厅，一阵清醒的夜风吹来，他这时才来得及细想今晚的一切。这一晚他长了见识，比他人生路上走了几十年的见识还多、还深刻。第一，古人云，女人是祸水，此话不谬。过去怎么就相信诗歌里和小说里的女人哩？女人坏起来比男人更坏。白洁就是先例，今晚这个小姐再次证实这点。第二，男人和女人的关系没球什么诗情画意，很简单，很粗俗，都他妈是一样的。不就是三下五除二，就那么回事儿。事后想起来都恶心。三，俗话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过去只是听听从没想认真实践一下。今天小试锋芒，立竿见影。这样想着，心里就释然了。暗自冷笑，哼，你知道我是谁？你当然不知道我是谁啦！两个笨蛋。不过想着想着又犯疑了，自己到底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钱给宰了，脸给丢了，德给丧了……高远从此远离风月场所，他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到全国去流浪了一圈，甚至去了一趟新疆，他本来没钱，就越发认真地当一个流浪诗人，到处赊永不还的账，找诗友混饭混住处，或者交稿先预支稿费，不过这种作法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好在走了一路，总有好心人相信坏人。他就这样做诗时高尚、做人时下作地跑了一圈，最终没弄清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回到燕子洞时，郑荣正在为开发燕子洞的报告发愁。高远自告奋勇地帮忙，这时他又回到了从前──一个充满激情和幻想的诗人，一个单纯天真的人，一个不诸世事的人，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
他发誓将“金莲”舞厅的一幕带进坟墓。
“白洁呢？”郑荣问。
“她不在。”高远回答。
报告上去将近一个月没有音信。
县领导很忙，要换届了，有5套班子要调整，要开会，这事要多少有多少。他不明白中国人认认真真搞形式、走过场会这么有耐心。他等不得了，托宣传部的小宣去催了几次，秘书说：你以为你是谁？比这重要的事儿多着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