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的一篇散文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
这篇散文原稿是百无聊赖的高远信笔涂鸦写的,记述了他上次同郑荣参加探洞的经历,他显然没有学历史的郑荣看得更远,郑荣说,你在文中不要那么多的抒情,再改实一点,最好标明是纪实散文。高远问为啥,郑荣说,我们要先为开发这个洞造舆论呗,你用文章呼吁一下,没准能引起上级和社会的重视。
上级是不看散文的。王县长也是不读散文的。这篇散文被一位公司的老板偶然中读到了。老板姓国名光明。他曾是一个搞建筑的小包工头,几千元起家,如今有了一个经营房地产的公司。20多年前他还是一个红卫兵,同几个朋友到过燕子洞,那时燕子洞还是一片破残景象,洞外的石像和石刻都被破坏了,有的碑文上刷了石灰,写上了毛主席语录,洞口顶部的挂匾红卫兵上不去,幸存了,像飘零的枯叶贴在洞口。国光明几人异想天开地去钻洞,打着松明火把,钻进了一个长长的暗洞。那时年轻气盛的国光明还发明了一个革命的口号:用光明征服黑暗!几人喊着口号进了洞,探了一段路,终于打了退堂鼓。高远散文的描述使他想起了早被遗忘的往事,他觉得那个洞就是他20多年前光顾过的那个洞穴。他突地想起了当年他曾在那个洞中的岩石凹处放了一枚像章作纪念。那是一个“派章”,是本派制做的一枚像章,有一个领袖像,上面是红旗,成长形,在当时是很别致的一种设计。这么多年过去了,它肯定已经锈迹斑斑。它肯定还在这个洞里,就在某一处永不为人知的地方,它成为这个洞的一部分了。这象征着一段历史,隐藏在岁月之中,它的真相永无人知晓,人们所说的历史都是它的表象,而这枚像章所代表和见证的历史就在岁月之河中沉淀下来,时间之水就这么在它之上义无反顾地流过,永远是新鲜的,打捞历史的人都是在“刻舟求剑”。这是他今天之前的认识。但读了这篇散文后,他蓦然觉得有必要再去看看这个洞,找找那枚像章,他已经奔天命之年的人了,少年时的激情早已消褪殆尽,近来却越来越多地想起少年和童年的事,是不是自己老了?尤其是他新娶了一个年龄差一半的女秘书,常有力不从心之感,他突然觉得有些累了,商场上他干得轰轰烈烈,转瞬间觉得这是在干吗?挣这么多钱又怎么啦?该轻松一下了,该换换空气了,该找点纯粹属于个人的事做做了,于是他向新婚不久的妻子说:可可,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玩玩。
这一玩就到了燕子洞。
郑荣滔滔不绝地讲述这个洞的今天。国光明向他打听二十多年前的往昔,比如后山的古庙供的何方神圣,比如进洞点燃的松油枝的价钱,比如古时洞中的那几近腐朽的木梯,比如黑白二龙潭的距离等等,郑荣却一无所知。国光明有些失落。然而新开辟的洞同古洞连成一片,却深深地打动了新夫人。洞的别开生面,与众不同打动了她。它不是单一的洞,一洞到底,深不可测,却是洞洞相连相通,上上下下,进入阳光,又转入地下,就这么明明灭灭,开开合合,生生死死。郑荣当然明白国光明是个大款,他着重介绍了这片土地下有几百个洞,勘测过的是一百多个洞,对外开放的仅十余个洞。“你看,你们简直置身于一个个洞的网络之中。洞中有洞,别有洞天,穿出一个洞就到了另一片天地,阳光普照,林木蓊郁,四周山岩壁立,有峡,有河,有山,在另一处又有洞,又展开新的境地。”高远也在旁抒起情来,“还有咧,相传,一对恋人殉情走进这片山洞,不知所终。我倒是相信他们到了另一片无人知晓的世外桃园,那是新的人生风景呢!”
国光明看到兴奋得像孩子的夫人,这才讲起了往事,讲起了他去过的那个洞和那枚念念不忘的像章。
“我想,我们探过的那个洞,没准就是你去过的那个洞哩!”郑荣趁热打铁的说。
其实国光明也记不清当初的路径了。如今的燕子洞已今非昔比,模样大变,他恍惚觉得一切都很陌生,旧时容貌一点印象也没有。他已经准备打道回府了,可是年轻的妻子却赖着不走,说:你不是说抛开一切公务陪我耍几天吗,不行,住三天!
这三天就住出了名堂。
“我来开发这个新洞!”国光明毕竟有商业眼光。
“你狗改不了吃屎,又想折腾呀?”夫人娇媚地骂道。
“我属狗呗。这不是屎,是金子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