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工区的战备施工任务完成了,工区召开了总结表彰及授奖大会。大会上,省建筑公司第四工程队荣获战备施工集体三等功,队里还有十名个人获奖记功,有三名二等功,七名三等功。在泥工二班和副工二班里,王班长和刘晓楠记了二等功,段祥龙记了三等功。
工区的大会开过后,第二工程处马上就召开了开赴三线建设前线的动员大会。位于北岭地区的军区三十四工区只是三线建设的一个后勤基地,真正的三线建设在西部的大山沟里。根据上级的布置,二处必须在年前赶到西部地区,开工一个三线建设项目。
工程处安排,下个礼拜全处休整,作好开拨的准备工作。刘晓楠已经向何指导员请了个假,打算在休整期内回家一趟。自母亲复职工作以来,他还没回去过。
礼拜天,刘晓楠邀雷师傅去一趟鱼江镇,想看看能买点么子东西带回去给家里,顺便把给哥哥晓枰这个月的零用钱寄去。
“小刘,你哥哥读书怎么还要你寄钱啊?”雷安朝问。
“我们家经济条件比较好,他没有助学金。”刘晓楠答。
“是啊,就是因为你们家条件好,所以应该还轮不到你供你哥哥读书啊。”
“哎呀,么子好不好,无非父母都有工资。我现在不也有工资吗,由我寄不是也行吗?”刘浇楠觉得,一家人,谁寄咯个钱,没么子不同。
“工资?你不是讲你母亲平反复职了吗,那就不是一点工资的事了,起码是得了一笔大财。”雷安朝听刘晓楠讲过他母亲的事。
“么子大财啊?”刘晓楠莫名其妙。
“你真的不知道?”雷安朝告诉刘晓楠,他母亲在农村呆了四五年,现在平反复职,至少可以获得上千块钱的补必工资。上千块啊,还不是笔大财吗。
“不会吧,她在农村里做事也是记工分的,分了粮食东西的,哪能再发工资啊。”刘晓楠是觉得,国家不会允许一个人同时拿两份收入。
“是啊,记的工分是要扣除的。”雷安朝的一个表哥在北岭市的机关里当干部,知道些这方面的事,“你母亲一个不是有三十多块钱工资吗,他在农村里的记的工分最多一个月只值勤十块钱。”
“那还值不到,她是半劳力,一天只有五分工,一个月工分最多值个几块钱。”刘晓楠对咯个倒是清楚。
“就算值十块钱,那三十多块减十块,第个月还可补发工资二十多块,四五年下来,不就上千块了吗?”雷安朝算得很清楚。
有咯么多钱啊!刘晓楠可从来也没听家里父母讲起过。好像哥哥晓枰也不知道,他不是还来信讲过,到省城里读书,连像样的衣服都没一件,家里也没给他买,而弟弟的每月寄的十块钱里实在省不出买衣服的钱来。那父母有了咯么大一笔钱,为么子还要咯么扣哥哥的费用呢?哦,哥哥年纪不少了,是他们想把钱省下来,以后为哥哥讨亲吧。
“你正好可以向你家里要块手表啊。你不是讲在农村的时候,你们兄弟为家里吃过不少苦,还为了保护你母亲,挨过造反派捆绑,你父母会补偿你的。”雷安朝一边讲着,还从手腕上取下自己的手表,递给刘晓楠看:“你看,带块为样的表,多神气啊。”
刘晓楠顺手接过他的手表,在手上抚摸着。是啊,手表真好看,但要凭自己攒钱买手表,不知要过多久,再讲,现在自己每月还要给哥哥寄钱,已经攒不下钱了。
“你上一下链喽,那种细细的吱吱声真有意思。”雷安朝要刘晓楠好好地感受感受。
可是,刘晓楠拿着手上的手表,根本不知如何去上链。连本是农村出身的雷安朝都笑他太土了。
其实,刘晓楠家里父亲就有块手表,但父亲一直视为它不可让孩子们动的宝贝,从来都没让儿子摸过。是啊,如果收音机不让儿子挨,是怕小孩子收听了外台,惹出麻烦来,但咯手表怎么也不能让儿子挨一下呢?刘晓楠曾经有个咯样疑问,但想不通是为了么子。难道是怕儿子接触多了,会贪图享受?
哎呀,不想了,不想了,父母总会有他们的打算吧。刘晓楠不愿多想咯些事,一家人,何必相互咯么计较钱啊东西呢。
......
刘晓楠回到家里。父母在大堡公社咯边新安的家,是放在大堡公社境内的新生煤矿,就是刘晓楠曾经用母亲找的生活用煤指标,到那里挑过煤炭的那个煤矿,是一个用作劳改单位的煤矿。母亲李主煌就在矿上的银行分理处上班。
家里确实不一样了,让刘晓楠感觉最大的,就是家里的生活水准已经远非昔日了。就是日常的用品,也都是眼下中国人视为高档品的上海货,比如,洗澡的香皂是中国最好的上海产的两块钱一块的檀香皂,刷牙的牙膏是中国最好的上海产的中华牌牙膏,就连母亲每日不少的糖果,都变成了一两角钱一颗的上海产的奶糖!
母亲讲,受了咯多年的苦,也该享受享受了。是啊,刘晓楠觉得母亲的想法也对。
一天,刘晓楠突然想起,母亲给自己开过一个银行存折,还要每月在里面存十块钱,就当是补回自己每月给哥哥寄的钱,现在应该已经有好几十块钱了。二十多岁的刘晓楠还从来没有自己拥有个存折,就笑着问母亲要看看自己的存折。
母亲李主煌先是犹豫了一下,但不是把存折给了儿子。刘晓楠高兴地打开来,却只在存折上看到一行数字:存入10元,余额10元。他奇怪了,回头看了一眼母亲。
母亲尴尬地笑了一下,讲道:“没钱存,每个月的钱都用得不够,还怎么存啊。”
“可你答应我的啊。再说咯实际上寄给哥哥读书的钱啊。”刘晓楠实在不理解母亲怎么会是咯样做的。
话讲到钱上,刘晓楠也就不回避了。怎么家里就会没钱了呢,不是平反复职补了一大笔钱吗?可母亲回答讲,那些钱已经全用光了。
一大笔钱,母亲竟然轻松地讲全光了,讲得那样理所当然。母亲怎么会是咯样的呢?不讲是,一家人,最重要的是有难共当,有福同享嘛。
当初晓枰晓楠兄弟俩还没成年,不但自己走上了独立生活的道路,还拼死拼活帮着父母,承担着家里巨大的体力劳动,还给家里带来了可观的粮食和农副产品收入,以及用分得的东西为家里换来不少钱,补充母亲和妹妹日常开支。
应该讲,母亲补回来的那些工资,是全家人,当然也包括儿女共同承担苦难换来的。现在,国家补回了李主煌的工资,咯名义是补在她个人头上,实际上也是对曾经因为她的问题而饱受苦难的家人的补偿。她怎么就能独自花掉了呢?她没有与自己的儿子分享平反复职的补偿,也没有把钱留以后为儿子办大事,而是奢侈地花在眼下远远超出普通国人生活水平的高档消费上。
刘晓楠不得不生气了:“国家补了咯么多钱,我要一块手表。”
“家里没钱了,怎么买啊?”母亲好像很无奈。
刘晓楠扬了扬手上存折:“咯里面不是应该有几十块钱吗?”
“几十块也不够啊,一块手表要一百十二块钱。”母亲还是不能答应儿子。
“那我再出六十元钱。”刘晓楠想着摇起了头:“咯算么子啊?咯可不是问你们要一块手表,是我出钱托你老帮忙买一块手表了,我搞不到手表票啊。”
过去的几年里,一家人同甘共苦,没想到现在日子好了,却让人如此心寒。刘晓楠没等假期过完,就提前回单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