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走出房间的两个领导，刘晓楠心里一时好生压抑。闷闷地半天不动，也不说话。
眼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社会啊？不是说工农当家作主人吗，可怎么让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工人农民，无论如何也没有一种主人的感觉呢？不要说工人农民了，就是何指导员这样的基层干部，一大把年纪了，却对着个上面机关来的小姑娘无可奈何，尽管他心里清楚工作该怎么做，而那个小姑娘却对实际的工作一窍不通。
一个小姑娘，一个只知道秉承上面空洞的指示的小姑娘，就因为她是来自上级机关，就因为她打着革命的大旗，就可以如此地不把底层的工人和基层的干部放在眼里？那么，她上面的领导干部呢，她所在那个机关更上面的机关呢，一直到更大的干部，更高的机关，在他们眼里只怕是底层的工农如同蝼蚁。
什么“按王书记的指示精神搞”，刘晓楠认定，何指导员这也是一句圆场的话，他不相信何指导员会认为那个小姑娘的话是对的。
“对的，袁时春，我们还是按我们的计划搞完，不管那个女人的瞎嚷嚷。”刘晓楠打定主意，要按自己的想法做事。你们上面的人可以自认为了不起，可以不把我们当回事，可我们工人自己就看重自己的。我们也是有自己独立思想、独立性格的人，我们有权利也有能力在这个社会上表达自己的心声。
“袁时春，我想，干脆我们抓紧点，把这个大批判专栏和那个宣传栏今天都搞出去。”刘晓楠有了打算。
“你是讲那个为下个礼拜工程处先代会搞的那个宣传栏？”袁时春是讲队里为准备在党校工地召开的全工程处先进集体先进个人代表大会，要他们预先制作的宣传专栏，“那只怕来不及啊，还有领导的讲话报告没出来，怎么搞啊？”
“所以我才要赶在今天搞出来。既然是‘双先’宣传栏，当然以宣传先进的作业班组和先进的工人为主，不必让什么领导的讲话点了篇幅。”刘晓楠见袁时春还迷惑地望着自己，又说：“我就是要让工程处来的人看到，在我们这样一个建筑公司里，把社会主义建设任务完成好，要建起社会主义的高楼大厦，是广大工人阶级的功劳，是工人师傅用汗水和力气做下来的，不是他们坐在机关里，喊喊革命口号，教训教训人就搞得出来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又何曾不是这样想的。可我们是在帮何指导员办事，现在搞这种事就只论政治，就好喊大口号。我们如果在这方面没注意，只怕会给何指导员招麻烦的。”袁时春也确实有自己的思想，但他却奉承做好人先生的原则，说是给自己看书学习造个好的环境条件。因此，他不想在政治方面惹麻烦。
“这个不矛盾呀。我就是为了不给指导员惹事麻烦，才想到两专栏一起出，而且，还就是张贴在一堵墙上，并排一起出。”刘晓楠见吉时春还是没明白，就接着说下去：“你看啊，这个革命大批判专栏里的文章是不是都是从‘两报一刊’上抄的，是不是上面都有最革命的口号，是不是最革命的宣传？”
“那当然是了，谁也不敢说不是。”
“那么，工程处那些人就谁也不能说我们四队不讲政治了。”
“可这个先代会宣传栏？”
“没错呀，大批判专栏是上面的声音，先代会专栏是工人阶级的成绩，这不正好是现在最标准的政治模式吗？有了来自北京的报刊文章，有了最基层工人师傅的工作业绩，他们那什么工程处领导的讲话，不个屁。”刘晓楠一口气把自己的构思都讲清楚了。
“好，好，我也烦他们那种无病呻吟的什么报告讲话，无非就是把上面的东西再炒一遍剩饭。咱们这次就不端给他们炒剩饭的锅，看他们怎么炒。呵呵，好，好办法。”袁时春一下想明白了，“那，我们就得马上拿出表彰工人师傅的文章来啊？”
“这还不好办啊，工人师傅的事迹我们再清楚不过了，我马上就写。”刘晓楠想了一下，觉得时间紧，人手不够，“只是，我们还得喊有人来帮忙，我写，得有人抄，不得有人帮我们把文章张贴出来，挂到墙上去。对的，赶快喊声人去。”
于是，两个分头去找人，找来了毛笔字写得好的邹强国，会剪纸花的谢小香，还有被勉强拉来打下手的雷安朝、梁大祥几个好劳力。
刘晓楠关于队里先进班组和工人师傅们个人的好人好事，写起来很顺手的，半天下来就写了十几篇稿子，足够办一个宣传专栏了。
“哎，我说，小刘啊，你刚才不是说那个姓王的女人没什么文化，还瞎嚷嚷吗。干脆，你再给她来点文雏雏的，让她知道知道我们工人不只是有力气，煞煞她的傲气。”邹强国突然提出个主意来。
“是要得，可写点什么好呢？”袁时春也赞同邹班长的建议。
“我看，就写诗，写老诗词。”邹强国好像心里已经想好了。
“写老诗词？不会让那女人说成是封资修的东西吧。小刘，你说呢。”袁时春拿不准了。
“她敢！写老诗，填词牌，那些毛主席他老人家的爱好，谁敢讲是封次修啊。”刘晓楠想，自己前段看过有关老诗词的书，平常又喜欢读毛主席的诗词，正好用这个机会试试，写点什么出来，应该可以吓唬吓唬那种没文化的女人。
刘晓楠沉下心来，认真地想起诗文来。老诗词，那些什么长一句短一句的词，自己是填不来的，倒是毛主席常写的七言律句，句子长短好掌握，只要把韵押上，就八九不离十了。对的，就写一首七律。还有，写的东西不要太像古诗人那样引经据典了。自己本就对典籍不怎么清楚，万一要用错了，岂不招麻烦吧。干脆，就用七律的格式，写些直白通顺又有韵的句子，谁也找不出麻烦来。
刘晓楠不再和众人说话，独自捏了只笔，在窗边深思起来。只见他一会儿口里念念有词，一会儿又在纸上写写画画，过了十几分钟，他高声地对大家讲：“你们看看，这样行不行。”
“啊呀，写好了，快念，快念啊。”大家催着他念自己的作品来。
“七律．献给先进生产者
工程处一九七五年度先进大会在我队胜利召开了！
青松屹岭岭郁葱，
好似先进会场中。
模范传经觉悟高，
英雄送宝思想红。
昨夜硬仗枪不止，
明日激战炮又轰。
革命征途迈大步，
战士永远攀高峰。”
刘晓楠有声有调地把诗一念完，大家一片欢呼：“好，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