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司职工医院好好享受了几天特别护理待遇的李师傅回来上班了。这会儿他跟王班长讲起刘晓楠来,赞不绝口:“老王,你真没看错,小刘是明大理,干大事的。”
“是吗?”王班长难得听到一贯不怎么瞧得起书生的李师傅这样夸小刘。
“你没看到他那气势,那种大气,那种气魄,哪是我平常发发小牢骚能比的。”李师傅自认为自己是个不怕事的人,对上面的人也不怎么恭维,经常的嘲讽少不了。
“他那是看到了事理的根子上,才有那样的底气。这一点上,我们都不如人家,呵呵。”王班长自己是个老实厚道的人,对人对事,他自己心里有个数,但却不能如小刘那样敢作敢为。
“是啊,他再怎么读书,却从没忘了自己是个工人,是与我们这些老家伙同根同命的。这叫什么啊,不忘本,哦,就是报纸上常讲的,叫阶级意识,对,就是工人阶级的阶级意识。”李师傅突然想到了这个平日里自己不以为然的大道理。
“是啊,这样的人要是能上大学多读点书,以后多管点事,管大事,是不会不顾工人的好处的。”王师傅说。
“是啊,小刘要是当了大官,一定是个保护工人利益的好官,呵呵。我们讲有什么用,官又不是我们定的。”这老哥俩讲着讲着,也觉得自己讲过头了,讲过自己能做的事了。
“哎,莫讲这些了。告诉你,下个礼拜要上大礼堂了,队里打算几个泥工班一起上。范队长问我怎么安排几个大墙角的人。”王班长谈开了工作。
“唔,大礼堂就是四堵墙,把四个墙角上来了,墙就上来了。你怎么想?”李师傅在手艺上还是服王班长的,而且,在四队,甚至在整个北岭建筑公司,他还只服王班长的泥工手艺。
“我想,还是我们老的多负点责吧。我们二班拿两个角,你,我,一人一个,一班拿一个,青年班拿一个。”王班长讲了自己的想法。
“那,青年班,小邹、小刘都是好手啊。要讲起砌工活,小刘的活比小邹还要周正些。你,你这样安排,那小刘搞什么?跟着那些没手艺的家伙垒死墙面?太委屈了吧?”李师傅一连串的反问。
“你不是不服气,还和他比过吗?呵呵。”
“是比过,比过就知道小刘手艺好,那早就不在你我之下了。胜过蓝,早胜过蓝了。”
“那?”
“你是班长,应当站个角,好掌握进度嘛。还有一班、青年班,各班的班长都应该站个角,再就让小刘站个角,年青人嘛,应该让他们挑大梁了。至于我,我就帮你打打边鼓吧,嘿嘿。”李师傅诚心诚意地说。
王班长也不知他是真的服了小刘的手艺,还是这次出于感谢小刘,反正,这个老李头对小刘的看法真的是不同了。尤其他今天讲的“让他们挑大梁”,这话是讲对了,我老王就更应该把年青人往前面推。
当范队长要王班长安排全队泥工的摆布时,他就更要按老李说的意思做到最好。当大礼堂的基础一上来,混凝土班打过地梁后,王班长就在现场排兵布阵了:“邹班长和小刘师傅两个年青人主持大门口正门两边的大墙角,我们两个老班长就掌后墙两个角,其他老少师傅就各跟自己的班长在中间砌墙吧。”
一栋大礼堂,正门两边的大墙角,往那里站的人,那是真正挑大梁了。王班长的话一出,青年班的那一帮少师傅们竟然噼哩啪啦地鼓起掌来了。自己的两个领头人得到了队里干了几十年泥工活的老师傅的认可和推崇,那不就是认可了整个青年班的少师傅们的手艺吗。
其实,刘晓楠知道,王师傅早就在心里认可了自己的手艺,甚至还认为自己的手艺已经超过他老人家了。他今天这是要找一个公开的场合,向全队的泥工,全队的人宣布自己对年青人的认可。毕竟,泥工是一份既需要技巧需要气力的手艺。人老了,再好的技巧,但气力上跟不上来,就难以做得精致周到。而现在已经起来的这帮少师傅们,手艺到家了气力又正在年头上,做出的活肯定要强过老家伙们的。
王班长的话一落,就在工友们的掌声中,邹强国和刘晓楠提了自己的工具袋,径直往大门正门边的两个大墙角的位置上去。
只见他们两个人各自找准了测量工打在基础地梁上的大墙角位置标记,放下工具袋,掏出自己的砌刀,右手持刀,在民工准备好的灰浆桶里挑起一刀灰浆,准确地撇在那个标记旁,随即就落下了刚才挑灰浆时左手上同时拿起一块红砖。这栋大礼堂的第一块砖,就在他们手下同时砌上了!
接着,他们只凭着自己的目测,各自垂直往上砌了五层红砖,各以那个标记为顶点,向两个方向呈九十度夹角,砌出了大礼堂的两个大墙角雏形。
这时候,他们又各自从工具袋里拿出水平尺,靠在才砌出的五层砖高的墙面上,在九十度角的两个方向上作了校正。然后,他俩几乎同时直起腰来,向着王班长报告:“王师傅,可以挂线了。”
站在后墙墙角上的两位老班长也差不多把墙角砌出来了,回应着年青人:“好,挂线,挂线。”
全队的泥工老少师傅们,静静地看着这两老两少四个师傅利索地放出四个大角,默契地报告与回应,就如举行一场大礼堂的放角挂线的仪式一般,既神圣严肃,又顺畅利索,全然没有一点即将开始强度劳作的畏难感觉。
是啊,当工人的,虽然干的是体力活,是以身体筋骨的劳累为代价的,但他们一旦把自己的工作视为一门手艺,一门功夫,就对自己的工作有了一种神圣的感觉。能不神圣吗,按老辈人的讲法,手艺就是的自己的饭碗,就是自己一辈子养家糊口的本事,按年青人的讲法,手艺可以看出一个人心智和手感,看他是不是心灵手巧,看他是个灵活人还是个傻瓜蛋。
所以,泥工行的人与各行各艺的手艺人一样,一是敬重师傅,那是给自己一生饭碗的人,在他们心里,师傅不是叫师傅,是叫师父,一天为师,终生为父。二是尊重手艺高强的同行,人家那是这个行当的台柱子,是这个行当之所以有社会声誉的源泉,而且是自己心甘情愿臣服的天才。三是爱惜自己的工具,别看那些砌刀、灰刀做事时总是糊满了灰浆泥土,但每当收工时,泥工们都会把工具洗得干干净净,比自己吃过饭后洗饭碗还洗得干净。洗过后,还要用身上的衣服把工具上的水滴擦干擦净,衣服可以有泥水,但工具必须是锃光瓦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