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肖胖子竟然又骂开了何指导员。
尽管昨天骂了工程处的谷书记，肖胖子并没觉得有什么好怕的。一个做工的，拿国家的工资，又不图你当官的什么好事，用不着怕谁的。今天他在工地，反而还更不爱做事了，只是呆在脚手架边想心思。想着想着，还用一种悲伤的调子唱开了：
美酒加咖啡
我只要喝一杯
想起了过去
又喝了第二杯
明知道爱情像流水
管他去爱谁
我要美酒加咖啡
一杯再一杯
我并没有醉
我只是心儿碎
开放的花蕊
你怎么也流泪
如果你也是心儿碎
陪你喝一杯
我要美酒加咖啡
一杯再一杯
一杯再一杯
他的这一段唱，刚好让过来查看工地的何一平听到了。这怎么行啊，这种西方靡靡之音，与特殊时期的革命文艺路线是格格不入的。这要让外面的人听到了，搞不好要被人告到革委会去的。何指导员不能听任自己的工人走到犯错误的路上去，他当即走过去，低声地，但是严肃地制止小肖：“小肖，你唱什么啊，当心犯错误啊。”
这在往常，队里青工们对这个有些像慈祥老大妈的指导员的批评，从来是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按他的意思改正。即使心里不想改正，当面也不会讲什么。可自昨天骂了工程处领导后，这个青工小肖像是吃了火药了，今天对何指导员也放开高腔了：“这有什么唱不得啊，我喜欢唱，我就要唱。人家省城里的人都快唱疯了，只这个落后的山沟里，闷死了人，唱个歌都要管。”
肖胖子没说假话。这一年把来，外面的风声好像宽松多了，很多以前不准唱的歌，不准看的书，现在省城里都在悄悄地地流行开来了。还听他们家在省城的人说，省城里甚至还出现过打倒谁谁的标语，好像上面又要出什么大斗争了。而常年在军工工地施工的建筑工人们，在公司各级领导这几年习惯了的管理下，一直不敢越雷池半步。
其实，老书可能有人在看，如刘晓楠他们。只要他们不张扬，队里的领导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唱歌是有声的，是有影响的，当指导员的不得不去制止。他不能让自己队里的工人，因了那种没由头的罪过而受批评，受批判，甚至坐牢进班房。
见往日对自己从不高声说什么的小肖都在自己面前叫喊开了，何一平也觉得自己可能起是老了，除了守着大家尊守上面的规矩外，确实不敢再有什么想法。“唉！”他重重地叹了一声，不再与小肖说什么，转身回自己的办公室兼寝室去了。
又过了两天，大伙儿还是不紧不慢地干着活。不过，刘晓楠却觉得有什么不对。今天见范队长来过工地两趟了，却一直没见到何指导员。指导员是出去开会了？
晚上全队干部工人开大会，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可还是没见何指导员坐到他的位置上去。一直到了范队长走进开会的大工棚，也没何指导员的人影。倒是，范队长身后跟进来一张新面孔，
那个人是小汪，去年在红永厂工地时提拔的五队副指导员小汪。
开会的第一项，范队长介绍了四队的新任党支部书记兼指导员汪孝仁同志。范队长告诉大伙儿，何一平书记调到工程处机关去工作了。
新书记讲了话，到底年轻气盛，一开口声音大得很，全不同于何指导员那样的轻言细语，在大会上作起报告来，就如是与工人们聊天。好在汪书记话不多，大着嗓子如同喊口号一样地说过几句后，就没词了。而范队长本就是个话不多的人，这样，工人们落得开了个短会，早点散了，早点回屋去打牌。
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班组的房间，各人该怎么玩还怎么玩。刘晓楠跟着大家回到自己的班组，他该看书了，还是如往常一样地坐到里墙边的小桌子边，小台灯下，静静地看自己的书。
不过，他今天看书却不知怎么看不进去，眼前总是时不时地出现新书记汪孝仁刚才在大会上讲那几句话的情形。工友们可能只觉得得新书记年轻，气力足，讲话嗓门大。可刘晓楠在他那几句话里，却听出了另外的东西，听出了这个年青的书记肚子里到底有多少货。
他说，初来咋到，下车“尹”始，分明是把“伊”字认别了，这是宽字认一边。他还说，以后和大家一起攒足了劲工作，不要像是“串”了病一样，打不起精神。你看，他这回是长字只认一截，把患病搞了“串”病。
就这么个小汪，一个可能实际上小学毕业文化还达不到的青工，坐在全队干部工人大会的主持人位置上，对着满会堂怎么也有些文化的青年工人们，信口雌黄地嚷嚷着。要说起来，建筑公司，泥木工人，也就是出力气干活的，现在这样秦砖汉瓦地盖房子，也不一定要多少文化。像何指导员、范队长，也不是有多少文化，但只要懂得工人们的心思，清楚建筑上的事，当个工程队的领导也是能称职的。
不过，何指导员和范队长他们毕竟是与老一辈工人师傅一起走过来的。他们地那一辈人中，算是文化高的了。因此，他们才能在那一辈人中当了领头的。可现在能，现在公司里这一帮青年工人，怎么也是有初中文化的，虽然，其中不少人不见得就真有初中生的水平，但像这个汪孝仁一样低水平，肯定还是少数。
现在好了，在这样一帮知识工人面前，让他们接受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年轻领导，真不知以后会出现什么场景。上两天肖胖子骂何指导员，从做人的辈份上他就亏理，到底不敢太放肆了。而一旦有人骂起这个年青的书记来，那不知会闹个什么收场。
还有，这个新书记以后文笔上的事是少不了的。但惹他没有何指导员那样服人的德行，刘晓楠是不会去给他打帮手的。
但愿这个新书记，能有老书记那样体谅和爱护工人的心。刘晓楠心里暗暗地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