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坐办公室的人心里对工地上的工人怎么看，单位上一旦搞起什么事来，却还是要按口号上的提法，少不了工人的份儿。这个是几乎所有的上级文件里规定的，谁也不敢不照办。按刘晓楠的理解，这可能就是国家政治上规定的工人阶级的地位吧。
这不，毛主席的《毛主席选集》第五卷出来了，中央下文要求全党全军全国人民掀起学习毛选第五卷的高潮。建七公司迅速响应，马上组织公司学习毛选第五卷积极分子学习班，要培训一批学五卷带头人。公司的文件明确规定，下属各单位必须派一到两名工人参加学习。
第四工程队派了刘晓楠去参加公司的毛选学习班。建七公司自己除了已建成的办公大楼和大礼堂外，还没个合适的地方安排学习班。公司就向基地山头那边的榆树市农场借用了他们场部的一栋房子，作为学习班的全体学员上课学习和住宿的地方。
刘晓楠按通知到学习班报到时，发现第二工程处机关派来参加学习的是处实验室的试验工李贡献。见过李贡献，刘晓楠又环视了一遍所有来报到的同学，再没有认识的了。
报到的桌子上有一份学习班全体人员的名单，刘晓楠就对着那个名单，一边念着名字，一边凭应答声，与同学们一一地相互介绍着。名单上，除了现在在公司基地施工的第二工程处的人和公司直属的加工厂、机械厂以及公司机关的人外，其余都是从在外地施工的工程处队来的。
机修厂的那个小陈，刘晓楠和李贡献都见过，是个性格开朗的小伙子，他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吃。据说，凡逢朋友们聚餐，吃到最后，不论餐桌上还剩有什么，也不论还剩有多少，他都能干净彻底地打扫完毕。因此，大伙儿送给他一个绰号，叫“扫把”。
已经来了的人里，只有两个女的，他们俩都不认识。也难怪，二处长年在外施工，基本上与公司基地的直属单位和机关没怎么相处的日子，两个普通工人，当然就认不到什么人了，更不用说在建筑公司特金贵的女人了。
那个高些的，长得端庄大方，颇有大家风范的女孩是加工厂的会计，叫石小秀。刘晓楠在念到这个名字时，还笑话了一句：“水浒里有个石秀，我们学习班有个石小秀。梁山好汉的后人，呵呵。”可那个大姑娘听到有人这样笑话她的名字，并没有生气，反倒是爽爽快快地答应了一句：“我就是水浒英雄的后代。”
还有个女的是公司团委的干部，叫张九荣。那是个身材小巧精干，说话办事一副利索劲的能干女孩。她来学习班既是学员，而主要的是工作人员，负责办理学习班的几乎全部事务。
刘晓楠念到名单上最后一个名字时，不由得把声音放高了：“隋一夫。”
“到！”没想到他身后还冒出了一声更响的。他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正对着自己笑：“哈哈，我就是隋一夫。”
本来，前面见到的同学都是年轻的，这一下来了个长辈上的人，自己却直呼了人家的名字，刘晓楠一时有些尴尬。
“这是我们公司宣传科隋科长，负责我们学习班的。”张九荣顺势大声向大家介绍了隋科长。
“哈哈，我们都是新同学了。”隋科长对着大伙儿说了一句，算是与大家见过面了。
接着是为期五天的《毛主席选集》第五卷学习班。头一天报到，安排住宿伙食事务，分组见面。
第二天上午，借用农场的小礼堂举行了开学典礼，公司王书记来讲了话，无非大家好好学习，领会精神，把自己培养成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的小老师，以后在全公司把学习毛选第五卷的高潮掀起来。当然，会上还由公司领导给学员们发了崭新的《毛主席选集》第五卷新书。下午，隋科长安排学员们自学，他带着小张去公司办事，临走前，还神神秘秘地说，要给同学们搞点福利来。
第三天，是集中学习时间。上午隋科长作辅导发言，按他的说法，自己学习毛选没学好，只是个抛砖引玉。可隋科长这砖一抛，就远着了，他从主动介绍自己开始，讲到了自己跟随部队进军西部，参加剿匪战斗，如何如何英勇机智。然后是光荣退伍转业，留在西部地方工作。后来进入西部三线铁路建设，这次随单位编入省建七公司。隋科长这一通发言，半天就过去了，可如何学习第五卷，还没讲到一句。
下午分组讨论。讨论个啥？大伙儿照隋科长上午抛的砖头来，各自天南地北，神侃海聊了一通。刘晓楠看着心里着急，眼看着五天的学习时间过去了一多半，还没学到一丁点东西。这要回去，怎么殷实汪指导员的要求，组织全队的干部工人学习毛主席的第五卷啊。但愿明天后两天，在学习班能学点真知识。
但是，第二更不是学毛选，而是搞实践。隋科长说，按毛主席的教导，理论必须联系实际，今天就搞一天劳动实践，全体学员为农场搞一天稻田中耕。“再说，我们在这里住了人家的房子，借用了人家的东西，也算是个感谢吧。嘿嘿。”隋科长这样动员大伙儿。
大伙儿大多是工人出身，劳动是自己的本职工作。好不容易抽出来脱产学习几天，还又要搞什么体力劳动。隋科长知道，对工人是不能用什么劳动态度、劳动人民感情之类的话去吓唬的。
大伙儿没办法，就当一天农场工人呗。可隋科长带着大伙儿一下到水田里，就调动大家的积极性，要多搞几块田。于是，没当过农民的工人就在水田里趟着水打起了冲锋。那叫什么中耕啊，就是在水田里趟一溜浑水过去。
这可让当过几年知青的刘晓楠和李贡献看不过去了。那样搞中耕不但无益于稻禾，还会伤了它们。作为曾经真正的农民，那种事是做不出手的。他俩不理睬隋科长的激励，也不跟着大伙儿发疯，只是弯低了腰，埋下了头，一步一步地在水田里慢慢地前行，对每一行稻禾间的杂草都认真扯出来，再用手将行间的泥土扒拉松来，认认真真地为水稻中耕。
搞了一天的劳动，下午收了个早工，小张高兴地通知大家支食堂打牙祭：“这是隋科长为大家争取来的福利，每人半斤猪肉的伙食补助。”
高高兴兴地会餐下来，最后是机修厂的陈扫把打扫战场，将各组桌子的残汤剩饭一扫而光。
第五天，也是最后一天。上午，全体学员集中开了个大会，说是结业典礼。公司来了个副书记，讲了一通话。散会，省建七公司《毛主席选集》第五卷学习班结束。
下午是学员们收拾行装，当然要把借用的房间打扫干净，如隋科长所说，要像解放军一样的遵守群众纪律。
傍晚，刘晓楠与李贡献同路回二处。刘晓楠还在为以后怎么带领四队工人学五卷着急，埋怨说：“这是什么学习班啊，什么东西都没学得到。”
可李贡献告诉他，学习班就是这样的，听处机关那些参加过各种学习班、培训班学习，特别是参加过党校学习的干部说，这种场伙主要任务不是学习，大家是来结识人的，参加学习班多了，结识的人多了，以后自己的政治圈子就大了，就活了。
“啊？”刘晓楠怎么也听不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