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快不行了的消息,在几日之内传遍榆梓镇及周边各镇,越来越多的人向着这边赶来,而且多是七层以上实力卓绝之辈。即便有着训练有素的禁军仆从的压制,榆梓镇内维持治安的力量,也再度显得捉襟见肘。
是日,天有小雨,细如牛毫,距离悬壶馆不远的一家酒楼。
周秉龙面如冠玉,银冠紫衣,负手卓立于酒楼二楼,看着迷迷蒙蒙外露出一角的悬壶馆,不知在想什么。
蹬蹬蹬。
脚步声,一个佩剑青衫男子走了上来,来到周秉龙身后,恭敬道:“少主!”
周秉龙头也不回,淡淡道:“怎么样了?”
“就在昨日,悬壶馆又购入了一批五舌草。”青衫男子说到这里,问道:“只是属下有一点一直不是很明白,少主为何不要属下在五舌草中下毒?”
周秉龙神色淡淡,他道:“何轩,你练武资质不错,但是有一个缺点。”
何轩不知道周秉龙为何此时突然说这个,顿时惶恐低头,“少主明示!”
“就是不爱动脑子。”
周秉龙转过身,面向何轩。
“你当悬壶馆的那个药师是干什么的?当初龙剑门郭永,四处求医无果,被那个姓黄的几针给治好。就你的那点下毒手段,可够在他面前显摆么?”
何轩顿时冷汗涔涔,他道:“原来如此,属下知错了。”
蹬蹬蹬!
又一位白服男子走上楼来,周秉龙何轩,皆是看向那人。
白服男子名叫赵光,一直负责监控悬壶馆,不轻易离开,此时却来到这里,定然是前面的情形发生了重大的变故。
“苏云离开了悬壶馆!”
细雨如毫,将整片天地遮蔽地迷迷蒙蒙。
“得哒得哒!”
两匹棕色骏马拉着的红色车驾,来到了悬壶馆门前,湿漉漉的地面倒映出悬在悬壶馆前湿漉漉的葫芦。
从车上跳下两个明刀门服饰的人,匆匆跑入了悬壶馆内。
不久,从悬壶馆呼啦涌出了一大批人,龙剑门的十一位高手,一出来就散布开,将四周好奇围观之人,尽皆驱散。
最后,明刀门服饰的两个男子抬着一个担架走了出来,担架被被子盖上,让人看不到里面抬着的究竟是谁。黄药师和苏定跟在后面,神色皆是凝重非常。
不远处的屋舍之中影影绰绰,一个个觊觎着苏云功法的人,此时都在关注着这里。
担架来到这里,有人上车,将担架抬了上去,这时,站在下面抬担架的那人忽地一个趔趄,担架顿时一歪,一个身着灰白服饰的人差点从担架上滚了下来,
远处的围观群豪,遽然一阵骚动。
“是苏云!”
“没错,正是苏云!”
刻意压低的声音,在沙沙的雨声中传播开来。
黄药师将苏云扶住,他叹了口气,又将苏云重新扶上担架,被两个明刀门服饰的弟子,给送入了车内。
郭海站在车前,神色亦是肃穆非常,黄药师朝郭海抱拳,又叹息一声,“还请郭兄帮这最后一次的忙,等到一切事情尘埃落定,黄某自当往龙剑门去。”
郭海沉声道:“这次的事情谁也没有想到,黄药师也勿要自责。”
“嗯。”
黄药师没有再说话,旁边的苏定和黄药师低声耳语几句,登上了马车。
“有劳郭兄了。”黄药师道。
“呼啦——”
十一位玄衣骑士翻身上马,郭海朝着黄药师抱拳施礼,领先而去。
得哒得哒。
蹄声在湿润的雨天之中传出很远,在一共一十一位龙剑门武者的护卫之下,马车缓缓沿着黑石路,向着北面驶去。
周秉龙隐没在一个低矮的屋檐下,看着远去的车马和肃穆的队伍,目中掠过一抹精芒。
“何轩,你怎么看。”
“看来,苏云恐怕快不行了,这是要回去安置后事。”
“岂能让他这么容易死?”赵光似乎能够揣摩出周秉龙的心意一般,冷声道。
“不急。”
周秉龙淡淡道,令赵光一怔。
周秉龙看了眼面前一个个神色各异的群豪,淡淡道:“有这么多螳螂在前,我们又有什么好急的?”
赵光稍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道:“少主英明!”
周秉龙一笑,“找个机会,看看能不能逮到他弟弟,他弟弟身上,也有两门地阶功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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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正是最早跟着苏云来到榆梓镇的江湖豪客之一,身为一个在任何一镇中都地位尊崇的八层武者,他本以为,已经很少有什么东西能够再让他动心。
但在乌风镇外,他所看到的惊天一战,却让李正彻底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这世上,的确还有能够吸引他的东西,那就是——绝对的力量!
看到苏云和大杀神杨开的争斗,李正才明白,自己以前真是井底之蛙,自以为到了武者八层就多么了不得。而苏云和杨开的一战,却让他明白了,自己和真正高手的差距!
“我一定要得到地阶功法!”
这是李正心中的想法,他本质并非一个好斗之人,原本所想,是想倾尽家财和苏云交换。一直到不久之前,他都还在想着,是不是要去借钱以提高价码。
但就在刚刚,看到苏云从担架上掉了下来,看到了苏云苍白的面色和昏迷的状态,而且还离开了悬壶馆。
就是傻子也知道,苏云快不行了!
他紧张了起来,内心不由自主地剧烈起伏。
“我一定要得到地阶功法!在苏云死之前!”
眼看红色的马车即将消失在迷迷蒙蒙的街角,李正再也按捺不住,第一个飞掠而出。
有人动了,其他人自也不甘示弱,尾随而去。
大街上,房顶上,兔起鹘落,至少三四十人,尾随红色马车而去。
“我们也走吧。”
周秉龙淡淡道,“没了苏云,明刀门内的人真是笨地可以,将苏云送回明刀门,根本是将祸水引向整个明刀门。”
何轩眼睛顿时放光,“要是能够趁机除灭明刀门。”
周秉龙嘴角扬起一丝轻蔑,“苏云死了,明刀门,根本毫无威胁,灭不灭,无所谓。”
“我们也走吧。”他道,“要是能够在苏云还有一口气的时候找到他,事情说不定会简单许多。”
“是。”
一主二仆,也走入了迷迷蒙蒙的雨幕之中。
悬壶馆前,黄药师怔怔站定,旋即却是叹了口气,转身进了院子。
“黄药师。”张元的头发上都是细小的水珠,站在院子中,见黄药师进来难过道,“莫要伤心了。”
尽管这样说,张元自己的眼眶却是红红的。
“没事。”黄药师摆摆手,不是很耐烦,走进了自己的屋子。
“砰!”
关门。
张元扭头看了眼旁边屋子,苏云这些日子睡过的床,一想着今后再也没人会来给自己带蜜饯果子,心里就是说不出的难过。
“张元,帮我拿个东西。”王药师的话从前面传来。
“哦。”张元抹抹泪,急忙跑了过去。
黄药师的房中,一星灯火亮了起来。
只见在房内的角落里,黑黝黝的站着一个人。
“老酒鬼,辛苦你了。”那人笑道。
“哼!”黄药师却是冷哼一声。油灯摇曳了一下,黑影的面容被照了出来。
这房中的黑影,赫然便是苏云。
“你这次,可是真的要和绝大多数的群豪玩命,真的想好了么。”黄药师道。
苏云淡淡道:“若是不给这些人一些狠的,如何能够让他们收起觊觎的心念。”
黄药师想了想,道:“一路小心。”
苏云没有再多说,笑着拍拍黄药师的肩膀,转身到了屋内靠着后墙的窗户前,推开窗户,春雨湿润的气息顿时挤入了屋子里。
苏云回头看了眼黄药师,道:“你就此到龙剑门,也是不错,此战之后,只怕人们难免将忌恨迁怒于你。”
就在月余以前,黄药师得知,他的原配发妻秦柔,早在一年前就离开枣定县前往郡里,因而黄药师才会没有压力地赶往县中。
悬壶馆后墙几乎紧贴着一片屋宇,苏云由夹缝之中穿行,同时集中注意力将感知调动到最大,密切注意着周围是否有人窥探。
也多亏那个假的苏云,将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别处,因而只是避开了一个暗中窥探的武者,便到了古离的院子里。
院子之内,古离怀抱长弓,坐在屋檐之下,怔怔望着乌蒙蒙的天空,不知在想着什么。
“我们走吧。”
苏云出现在院子里,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古离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跟着苏云走出院子。
二人挑拣偏僻的小路行走,不一会儿,就出了榆梓镇,然后身法全开,向着北方而去。
古离这段时间进境迅速,不知何时早已达到了武者七层,浑身肌肤透露出好看的嫣红,即便以苏云此时的定力,有时看到都忍不住怦然心动。不过他也疑惑非常,这个小姑娘究竟是如何修炼的,竟有如此恐怖的进境速度。
古离虽然只是七层,但身法轻妙空灵,速度比起苏云的采燕功而言,竟然也不过是仅仅慢了一线,二人一前一后,汨汨的春雨将他们的声息完全掩盖。
两道如若鬼魅的身形,很快便到达榆梓镇边缘,进入了常定镇境内。
古离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不过绵长的气息和紧紧尾随苏定的身形,让人丝毫不敢小觑这个不过十四岁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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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松派,本是常定镇仅次于丁家堡的丁等门派。
刘济深很高兴,在门内一个小湖泊中心的亭子里,悠闲地喝着茶。
因为丁权的身死,现在,听松派终于可以摘掉常定镇第二的头衔。
丁家堡再没有九层武者,八层武者亦阵亡两位,听松派将在实力上,全面压服丁家堡!
“哈哈……”
想到得意处,刘济深忍不住摸摸胡茬,轻笑两声。
“掌门。”
一个人影跑了过来,“踏踏踏”在通往湖心亭的木桥之上,踩出沉闷的声音。
“何事?”
有人打扰自己的清静,刘济深微微有些不悦。
“苏云……好像快要不行了。”
刘济深微微一怔,“果真?”
“众目睽睽之下,千真万确!”
听到这话,刘济深的表情由惊讶,渐渐变化,最后已是满脸的得意与喜色。
“哈哈哈!果然老天都在帮我,现在连斗篷客都死了,谁还能够阻拦我听松派的壮大!”
“传令下去,让伙房的王老弄好大鱼大肉,今晚全门上下庆祝!”
“是!”那人亦是满面喜色,小跑去了。
“哈哈。”
在此时的刘济深眼里,这个乌蒙蒙的雨天,似乎也变得格外明媚起来。他忍不住哼起了莫名的曲子。
“啷个里个啷……”
“原本还最担心,斗篷客那么厉害,又和丁权颇有交情,日后伤愈之后还是一个麻烦,没想到,转眼间老天便除掉了这个祸害……”
他又抿了一口茶,目光望着院落之外迷蒙的天地,心中飘飘然,想着听松派一统常定镇,最后积蓄力量,成为和龙剑门沧刀派比肩的丁等门派。
“不,丁等门派又怎么足够,我的目标,是天下第一大门派!”
“哈哈哈……”
思量到神往处,他再度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悠闲的时间似慢实快地飞驰,刘济深正做着梦,忽地,前院的一声惨叫,撕裂了这个安静宁谧的雨天。惨叫声戛然而止,让这个雨天,顿时染上了一层恐怖的色彩。
“嗯?”
刘济深霍地站起,目光如电,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掌门!不好了!”
不久前离去的男子再度奔了进来,惨声道。
“什么人在前面闹事!”刘济深大踏步上了木桥,将木桥震得直响,同时喊道,“拿我剑来!”
“是!”
早有人从另外一面小跑过来,手中捧剑,刘济深接过剑,大踏步向着外面走去。
那人道:“有个厉害的剑客到了山门前,一言不发便大开杀戒,张长老恰好在山门前,却也不是那剑客的数合之敌!”
刘济深杀气腾腾的身势立即顿住,他盯着这门人的眼睛,问道:“你说什么?张长老在剑客手下走了几招?”
门人想了想,说道:“刘长老和那人出手都是极快,但交手一定不超过十招!”
刘济深深吸一口气,身上的杀气缓缓褪去,张长老乃是八层中期的武者,就是刘济深,也不敢说十招拿下他。
“对方是谁!?如此强者,不可能籍籍无名!”
那门人被刘济深的语气吓到了,他有些嗫嚅,道:“我,我也不知道……”
“轰!——”
“啪啪!”
两道人影抛跌了进来,重重跌在了地上,抽搐两下,气绝身亡。
“李万!张同!”刘济深看着地上的两个人,神色大变。
这二人,乃是听松派七层武者之中,实力最顶尖的两人。
他深吸了口冷气,沉浸于不久前幻想之中的刘济深,此时脑袋还是懵的,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蓦地,几乎是毫无征兆,一道凛冽的杀意降临在刘济深的身上,令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向着院外看去。
便见在一群听松派门人的围拢之下,一道人影,穿过雨幕,进入了这个院子。
眼前的男子,虽不英俊,却棱角分明,只是此时神色冷冷,直如来自九幽的杀神。
“嘶——”
刘济深深深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不是……死了么?”
“呵呵。”男子轻笑,“大仇未报,我怎舍得死。”
刘济深亦不愧是一派掌门,面对苏云全面杀意的压迫,竟还能站稳,他定了定心神,冷声道:“哼!你一个人就敢来听松派,简直是不将我听松派放在眼里!”
男子笑意收敛,神色渐冷,“我从未将你放在眼中,若非,是你自寻死路。”
说话间,长剑出鞘,直如匹练!
好快的剑!
刘济深瞳孔骤缩。
他心中更凛然的却是,比起这么快的剑,眼前男子更让人胆寒的是,其可怕的进境速度。
眼前男子的剑法,比起当日在乌风镇外所见,大有进境!
但此时,整个门派的存亡系于一线,不得已,刘济深只好硬着头皮迎上。
苏云轻描淡写,手中寒月剑一摆,华丽丽的剑光,由右下方斜挑而上!
地龙旋!
这是苏云这次经历生死争斗,所融会贯通的青龙剑法第一招。
如若匹练的银芒由下而上,即便刘济深已然小心戒备,即便他根本就没有与苏云争胜的心念。可就在这一刻,他眼睁睁看着剑芒达到身前。
“嗤!——”
刘济深身上的衣衫未见破裂,但已然是大片的血红色涌出,刹那间将他的胸前染红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