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阵清晰的疼痛麻利地钻进我的下巴。
谢庭靓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婆将我反手一扣,脑袋立刻贴在书桌上,脸残缺到变形,嘴巴里两排牙齿微微瑟索继而鏖战。
韩阳书踱着老太爷步伐慢条斯理地走到我面前,一根手指指着我的脑袋:“夏影萱,我只给你一分钟的时间回答。”
“你到底要我回答什么啦?”因为脸上难受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有气无力的了。
“你究竟想怎么样?上回我们让了你,这回你好歹老老实实把位置让给尹薇!”韩阳书奉劝我悬崖勒马。
“凭什么!”
“就凭你!像你这种书呆子跟我们玩不起!再说了,旧账我们不跟你翻,但是你别得寸进尺瞅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秤不出斤两来。”
上回?她倒是要说上回了。开学典礼联欢晚会,我们都是自主报名而后通过正规竞争被筛选出,程序都是一道一道过来的,怎么就成她们给的我机会了。
谢庭靓把脚一抬架在我的腰上,她的每一个擒拿动作无不惊现出不堪入目的效果。
韩阳书继续瞎掰:“别当我们是白痴什么也看不出来。你想出风头是吗?想出风头很简单,你可以吸大麻,可以打架,可以穿露背衣来上课。可是勾搭于风这样的下下策也想得出来。”
她故意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邓妍平表示忿忿不平:“那狐狸精怎么可以出尔反尔,早知道这样当初就应该把她五马分尸丢到太平洋去喂鲨鱼。”
“你!”
我欲反抗,谢庭靓轰地一掌拍在课桌上,吓得我眼珠差点掉下来。
一群没素质的家伙,竟然诅咒我内心最崇拜的偶像于风老师!她可是全校最威风最受欢迎的才女教师,在S市里也是鼎鼎大名,就是因为被我们学校高薪聘请挖来她才愿意在这里忍辱负重。
“枪毙简直太便宜了她。”韩阳书一双贼阴阴的大眼溜了一溜,定格到我脸上来,“夏影萱,你不是脑子挺好使的吗?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的性格,谁要跟我作对我是绝不会让她好过的!”
“你们……”
“老实点!”谢庭靓又狠狠地扔下一掌。
我忍不住激动起来。
韩阳书这个女魔头说得到做得到,她想的事做不出来那才叫匪夷所思。其实一个舞蹈比赛,对她们这些千金大小姐也不过是一场过家家游戏,但是对我那可是人命关天啊。像她们这些人,拥有一屋子宠物放着不玩偏要跟我抢一只小流浪猫,我手上端的这个碗里的,难道会比锅里的更香么。
韩阳书小脸凑近来,对着我咄咄逼人:“比赛我们学校只拿到两个名额,你那个于老师想都没想就把其中一个给了高一五班的孔善蓝。别人都说你才是她最得意的学生,包括你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对吧?可是在最关键的时刻你这个可怜虫照样什么也拿不到,因为事情根本就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的。孔善蓝有什么底细我比你更加清楚,你是斗不过她的。最好就是你自己乖乖地退出来……”
“让我退出,那……那是不可能的!”
韩阳书的威胁信尚未读完,我已经压制不住内心熊熊燃烧的怒火。找一堆乱七八糟的理由让我下台,就是为了满足她们无聊无耻的虚荣心和私欲,冠冕堂皇,可笑至极!我夏影萱在钳子底下对天发誓,即使被当场整死也绝不向四大害虫低头!
“靠!有宰相在背后给你撑船你还以为自己真能水上漂了。好啊夏影萱,你是不是营养吃多了胆儿这么肥。”
韩阳书气急败坏,脸色拧紧像湿面条打揉成一圈一圈的狰狞,拳头差点没攥得嘎嘎直响起来。
“给你机会你不识好歹一脚踹开,从今往后照顾好自己,叫你妈在家里炖几颗后悔药吃去吧。我提醒你,狐狸精她想犯贱,你根本犯不着跟她们贱在一起!”
“韩阳书,你……小心……嘴巴烂在肚子里!”
气氛不对!整个教室几乎都安静下来了,韩阳书两片粉唇气得直哆嗦,哎我忘了,诅咒别人可是她的特权,而我却犯大忌了。看着我被四只魔掌控制住,此刻恐怕连玉皇大帝都不敢伸出援手帮我解脱,阎王爷倒是兴高采烈地为我敞开了大门。
谢庭靓听令更狠地挤兑我的脑壳,邓妍平哼了一声也把我的脸用力扭成一团。啊!痛死我了!这群女魔头!有谁快来救救我……周围好多人在观战,全都,好冷漠,一双双昏暗的愧疚的眼睛充满同情地看着我。
那个,以前不是常常找我掰八卦的吗?
那个,不是说过自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正义之士吗?
还有那个,塞了一封肉麻的情信放在我的抽屉里的。
还有那个那个……
算我倒霉,交了这么些狐朋狗友,如今能不能逃出淤泥根本无法指望这些阿猫阿狗,还是自食其力,像落网之鱼一样挣扎,挣扎,挣扎吧。
“一句话:让,还是不让?让了我放你一条生路,不让的话我今天就把你废了,看你以后怎么来上课!”韩阳书更加淫恶了。
“我……是不会让……给你们的……”我如哀鸿仰天长啸,发出了一句豪壮状语可惜气不是很顺。
“临死的鸭头嘴巴还真硬,看我怎么修理你!”
“韩阳书……”
“脱她的裤子!”
“啊!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放开我——”
谢庭靓跟邓妍平七手八脚地蹲下来。
我的天哪,想干吗想干吗?走开!走开啦!
我踢我踹,我踹我踢,我TTTTT!
金刚被重量级的枷锁捆住手脚,但是在闪光灯和围观者的凌辱、刺激之下,最后发狠一搏,谢庭靓和邓妍平像弹簧子一样从我身上飞了出去。
好大的力气!我……我这是吃菠菜了吗?
“哎哟我滴亲娘!”邓妍平险些没法站稳。
“他妈我现在知道了,什么好学生,平时斯斯文文那模样都是装出来的。以她这种身手,肯定没少打过人。”谢庭靓啐道。
“我……我打过人?”
睁着眼睛说瞎话,不可理喻。这算哪回事啊,倒霉我这是遇上海盗了吧。
事情应该从这次比赛的选拔开始,它彻底结束了我安守本分的高中生涯,从此坠入的那个深渊,如今回想起来仍觉充满了荒诞。
这次比赛是省级办,含金量很高,因此每个学校能拿到的名额也十分有限。若比赛拿到名次则可以给高考加分,这是高考这座独木桥上开叉出去的分支,莘莘学子们奋勇而上争先恐后亦是理所当然,只是这样的小桥梁,行过之后便成为过去不再有后浪而上的机会,那是多么残忍的一种角逐啊。
让人困惑的是,全校只有两个名额,其中一个名额竟然早早就限定在高一五班的孔善蓝身上。舞蹈班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孔善蓝,怎么贸贸然就闯进来搅乱了一切的秩序呢?
而今只有一个名额在我和尹薇身上落得个两虎相争。一切全凭于老师的决定,我哪有半点权力去扭曲一个不争的事实呢。
原本于老师是将我打入了万丈深渊将尹薇推上亮丽的舞台,可今天却突然改变主意,她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满脸歉意拉过我的手,一改往日的严肃:“影萱,比赛你代替尹薇参加,去准备准备吧。”
从失望到绝望,到如今转折的惊喜……
任何人在落入沼泽的前一刻,必定不是静静地等着死。哪怕身边只有一颗衰弱的水草,只要有机会便条件反射紧紧去抓住。魔鬼般的训练终于有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让我获得应得的结果,突然之间,那些风雨无阻和早起晚归,那些因为曾经烙印在身上的酸痛和苦楚,早已随着阵阵的微风飘散而去。
换成谁,被别人代替参赛这样的事情都会叫人噩梦,并且传播的速度,任谁也控制不了。在某一株植物身上,不施予肥不浇之水,但让野草不长它就真的不长了吗?
只是这样的恶作剧,在我、尹薇以及于老师三人之间架起一座尴尬的桥梁,没有谁对谁错,我不能因为她的不幸而将这样的机会拱手相让,很多时候私欲会割裂别人的自尊获取梦寐的果实,但也会从此铸起命运的大门。
夺人之名不可活。我忍不住瞄了瞄尹薇,她有一双流水的眼睛,小巧的嘴唇粉红似若桃花,好看的瓜子脸蛋,瘦削的软绵绵的肩膀,纤细的手指,柳条般柔弱的腰肢,走起路来仿佛随时都能化作一袭轻烟融入空中。
而身旁韩阳书胳膊一抬,整个人如一条红颜怒放的喷火龙:“夏影萱,**的还给我装蒜!”
“我……我又不是葱,我干吗要装蒜啊?”我已被吓得打结巴了。
“啪!”
谢庭靓第三发铁掌,势有将我从椅子上掀起来的模样:“那狐狸精究竟是你妈妈还是你奶奶哟夏影萱,你也太厚颜无耻了,居然跑到办公室去给那婊子卖乖!”
“不是吧?”
“夏影萱怎么可以这样?”
“为了拿到名额居然耍这种手段呢。”
耳旁又有人在交头接耳了。
我感觉神经如过汤的葱花被搅得混乱起来,怎么连她们也不用脑子想一想,夏影萱既非班级骨干,亦非学校红人,家境一般,无权无势,怎么可能有条件做出这种低劣下俗的勾当呢?随她怎么污蔑我好了。可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在大庭广众这下,背后这么多人在指桑骂槐地议论我……
“听不懂吗笨蛋?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了,要么退,要么死!”
“凭什么我要退步,于老师昨天宣布名字的时候她有退步给我吗?”我扬起头努力替自己争口气,可是却招来一阵狂轰滥炸。
“还于老师呢!”邓妍平笑。
“都说了,手段不简单!”谢庭靓也笑。
“夏影萱,你脑筋是短路了吧?木头人啊你。你想让我们把旧账翻出来结算吗?真要算起来你负责不起!”
韩阳书说得头头是道。越说越像啊,我都快误以为真的是自己犯过大错勾心斗角争着名额往上爬的了。此刻心里已经愤怒加欺辱达到快要疯掉的程度,可最后还是一口大气也不敢乱出。我双手紧贴桌面,随时抵挡她们突兀的进攻。
在那阵癫颤的笑声中,我拨开视线,看见座位上尹薇正蹙着眉头心有不甘地瞪着我,两只眼睛鼓得跟灯泡似的:“那些话,是老师亲口告诉你的吗?”
“当然……”
“你……你说谎!根本……根本不是这样的!你肯定跪着去求老师了!”尹薇愣是理直气壮,还气愤得双手发抖。
哇靠!将这莫大的耻辱无耻地赖在我身上,突然间浑身充满了力量,她那受伤的假面具更加让我胸腔烈火彤彤。
“尹薇,你以为全世界只有你够资格参加比赛吗?可你心里明明清楚得很,于老师她从来都不看好你!”
我想我才是真正要疯掉的那个人,总算把这憋在心头许久的血淋淋的事实给说出来,而且口气好大,好张狂,好霸气呢。
“啊——”
意料之中,又是一个高分贝的尖叫声。
伴随尖叫声的出现,尹薇肆无忌惮地大哭起来,她的体内好像装了一个水龙头,眉头一拧开里面的水就哗啦啦势无可当地涌了出来。
“夏!影!萱!”
好可怕的声音。
一时无措——定睛一看,韩阳书双目圆睁,早已经毛发冲天,她青筋暴突双手叉腰,突如一辆失控的汽车朝我冲了过来,一撒手便揪住我的头发:“你太不要脸了夏影萱,居然敢说这样的话,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想死了对吧?想死就要趁早点去见阎王爷不要留在人间丢你爸妈的脸!”
“啊——韩阳书,你放开我!”惨叫声刹那间笼罩了整个教室。
“要我放开你吗?想得美!”
她抓着我的头去撞墙,那样的不假思索。我连忙用双脚死死地勾住桌腿,可是却被她拖着连同桌子也一起滑了好几米远。
天哪!这些魔女都是从少林寺出来的吗?怎么一个个力气都这么大,好痛,好痛……
“你们欺负人!”我苦苦挣扎。
“活该!谁让你是个找死的家伙。”
韩阳书魔爪越加用力了,我越惨叫好像就越刺激了她。谢庭靓跟邓妍平跳出来把我的腿从桌子底下抬起,我就像一条无人掌舵的游艇,跟着韩阳书的魔掌从左转到右,从右转到左,漫无边际地惊涛骇浪里闯荡。
我敢保证,她要是再大点力气我的头发肯定得从脑袋里被连根拔起。
好痛啊,好痛啊。
我悬浮在空中,双腿乱踢,双手乱抓,就像一只在热锅里翻滚的螃蟹。
就在我即将为自己灵魂从肉里分离出去之前对上帝做一次祷告时,韩阳书忽然尖叫了一声,双手一松,整个人向后滑倒,吓得谢庭靓跟邓妍平也慌忙撒手。
不好!她一撒手我的身体立在半空中,随时会朝地面重重摔落一次。抓住周围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来托住自己的身体。可是——
“嗷!”
胳膊还是被桌角重重地顶撞到了,整个人倒在椅子上,痛得差点要支离破碎。我下意识捂住胳膊,那疼痛犹如一道闪电钻进来,难受得我吼不出一个字。
在我大半模糊的潜意识里,韩阳书的声音更是凄厉得不行。我抬起头才发现,天,她……她的脖子上有血!
她流血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我的手指甲怎么断了?
“你……你……”韩阳书紧捂着伤口,面色惨白。
好可怕。就像扔过来一个着火的纸篓子,通身燃烧,火气铮亮而熊烈。那个身体就像一只苍空飞翔的秃鹫瞄准我,猛然一跃,巨大的阴影飞将过来,瞬间湮灭我的视线。她的脸好像一支愤怒的机关枪,对着我乓乓乓乓疯扫了一遍。
我整个人惊呆了,钉在地上一动不动。韩阳书五根手指如同分叉的枝桠,对着我的脖子一阵猛掐。
她,她想把我掐死吗?
我来不及反应,事实上也来不得我反应,脖子被韩阳书掐住了,整个人都快窒息了,那疼痛就像河里膨胀的莲花子,我觉得我快快死了。我挣扎不得,动弹不得,我甚至抽不出一根手指头推开那个愤怒的身影。
我只能听天由命地闭上眼睛。
不,我可以挣扎,也许我可以用力地爆发内心的愤怒和力量,可是韩阳书那抓狂的样子实在把我吓坏了。千真万确,我从来没有打过架,我就是一个木头人,在最关键的时刻突然失去方向,把自己交给了上帝和命运。
没有人来劝架。
那只大钳子,紧紧,紧紧的。
而后,那只手竟像一根断了的琴弦。大钳子从我的脖子上逃脱终于让我得意松开一口闷死的气,但整个人还是僵硬地坐在地面上,仿佛化为了一块木头。
我慢慢地,慢慢地睁开双眼……
眼前,韩阳书的脑袋一百二十度扭转,从背影看上去她和我一样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瞬间感到猝不及防——她的手悬在空中离我只有一米远的距离,就在那个距点被另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韩阳书背后的那个人。
我也终于回神,探了探脑袋,侧过韩阳书的身体向她后面张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