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御花园里辞行出来，万仁去坤宁宫接了赛仙儿，一同出宫。
“小仁哥，漂亮吗？”赛仙儿晃了晃头，羞涩地问道。
万仁这才发现，一支蝴蝶形的金步摇簪于其发上，上镶数颗大珍珠，其振翅欲飞，栩栩如生。如此精美华贵的饰物，张皇后出手可真大方。
材质高贵、制作精美，戴簪步摇者多为身份高贵的女子。再看赛仙儿，虽无富家小姐的高贵，但万种情思、千般风情都在这鬓间发上轻摇慢动，一步一摇，步步生莲，摇曳生姿，万仁不禁有些心动神摇。
赛仙儿见万仁看呆了，嫣然一笑，将那金步摇取下，放回到衣兜里。万仁微微一笑，对赛仙儿此举并不觉得奇怪，所谓女为悦己者容，是也。既然丰姿已经将爱人迷住，赛仙儿平日里可不能穿金戴银标异于姐妹之外。
遇到姐妹情宜重于珠玉的赛仙儿，张皇后的“夫人外交”路线注定失败。万仁微微一笑，突地牵住了她的手，赛仙儿只是一惊，下意识地摇了一下手，没挣脱，只得随他手牵手并排行在宫道上，此温馨之举却引得过路的宫女太监皆驻足侧目。
两人出了东华门，取道东安门出皇城，由于官员们上朝陛见，皆由东安门进宫，所以行人渐多。万仁虽然常入宫，但是初来乍到，认识的官并不多，遇到了入宫的官员，也都只是点头示意。那些路过的官员或是笑脸相迎，或是趾高气昂，或是满脸鄙夷，万仁皆不以为意。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很明显，这些官员不是万仁的知己，既然道不同就不相为谋，万仁也不想与他们有过多的交集。
行至篦头房附近，万仁忽听到“嗖”地一声风响，下意识地将赛仙儿拉到身后，右手拂袖，卷起一片布幕护住全身要害，手化为掌急抓，一把就将一枝射向自己胸部的冷箭拿下。
谁这么大胆？敢在皇城内行刺！附近的官爷们都吓了一跳，皆抱头鼠窜，逃之夭夭了。万仁很快就从震惊中镇定下来，他一瞅手中那支冷箭，与普通的箭羽无异，只是箭头被去掉了。
“出来吧，我知道是你。”万仁冲着篦头房的房顶上喊道，大白天就敢在皇城内上房揭瓦的，除了无法无天的小太岁，更有何人？
“你个死万人坑，适才为何给本宫帮倒忙？”房顶上探出个脑袋来，接着又是一箭直射向万仁的面门。
这种来势很缓的软射，根本就威胁不到万仁，更何况是去了箭头的唬人箭？！他只是一挥衣袖，就将那支箭打飞。
“帮倒忙？没有啊，你不是说要三百选一吗？我也是这样劝皇上的，皇上也准了。”万仁假装糊涂。
“还说没有，本宫可被你坑苦了。”小太岁从房顶上跳下，暴跳如雷，“今个都五月初九了，离六月初五不到一个月，这么短的时间内，本宫怎么可能选出心仪的妃子？”
“哦，原来是担心时间不够。”万仁假意恍然大悟，又道：“你大可以放心，时间够的，如果按我的办法来用心细选，一日之内就能选出来。”
“本宫再也不信你那一派胡言。”小太岁真的生气了，他好不容易想出一个可以拖延时间的招儿，万仁乱搅和帮倒忙，搞得他现在骑虎难下：不管乐不乐意，六月初六必须完婚。
“皇上盼孙心切，他希望你早点娶妃纳嫔，早生皇孙。你是皇上唯一的皇子，平日里受尽荣宠，却连这个小小的心愿都不能满足...”万仁只是摇头叹惜，不再多说。
其实，万仁一向反对早婚早育，因为这实在是有损青少年的身心健康，可是他一看到弘治帝那张凄苦的病脸，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崩掉的样子，不由得深感同情。可怜天下父母心，一个病危的父亲，只想快点抱孙子，临终前享一享天伦之乐，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又不是没有条件，如果当儿子的连这个小小的心愿都不能满足，那真是太不孝了。
而明朝以孝治天下，家中父母死了，要守孝三年。何为守孝，就是尊亲死后，服满以前，居住在家，断绝娱乐和交际，以示哀思。连门都不能出，妻自然更不能娶了。在小太岁婚期前皇帝要是不幸崩了，小太岁的婚期推迟三年（实际上是二十七个月，古人在某些方面也很会变通的，守孝的时间也能打个七五折），所以，弘治才如此急着要为小太岁办婚事，这也是迫不得已。都说皇帝不急太监急，可皇帝也有急的时候啊。
“那本宫怎么办？”小太岁也不是不明白这个事理，只是他还是积了一肚子委屈。
“还能怎么办，你自己用心寻一个心仪的女子为妃呗。”
“怎么选？”
万仁两眼一抹黑，狂晕，心道：又不是让你小子去勾女，不就是选个称心如意的老婆嘛，这跟选个玩具没啥两样，看对眼不就凑合了，这都不会？！真不知道你这家伙会什么。
“这样吧，我陪你一起选。”万仁一见小太岁那一脸无辜的样子，心又软了。
+++000+++
从宫里出来，万仁与赛仙儿手拉手逛街置办新婚用品去也。由于这些日子里一直在筹备龙会组建之事，京中大小商铺都逛了个遍，京中大小老板就算没有混熟，也能混得脸熟。现在京中红人且“平易近人”的龙会会长小仁子要来购物，所过商辅皆是老板亲自出迎，并且把店里的镇店之宝都搬出来供其选择，物肯定是美上加美的，至于价钱，各商辅老板几乎就是众口一辞：公子看上什么就拿走，钱？！太伤在下面子了。
人家坚持白送，死活不肯收钱，搞得万仁一个头两个大，弄了半天也买不到什么东西。至于送的东西，他是不会要的，这是原则问题：咱不缺这几个钱，最怕欠人情。
“小仁哥，那边有个小摊，咱们过去看看吧。”赛仙儿拉着万仁直奔那小摊而去，万仁逛了十几家商辅都买不到东西，早就没心思再逛了，可是赛仙儿还是兴致不减，他只得陪着。
万仁不由得感慨：女人天生就爱逛街，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
赛仙儿来到那个临街小摊前，指着那几匹松江布，问道：“怎么卖？”
“每匹五钱白银。”摊主应该是个读书人，顾客上门了，他还手捧一本书遮住整张脸，也不怕行人把他的东西给偷了。
“人家都卖三钱，你怎么比人家贵。”赛仙儿开始施展女人特有的神技——砍价神功。
“人家的便宜，你就去买人家的吧。”那摊主不为所动。
“五钱就五钱，一共有多少，我们全买下。”万仁倒是十分豪爽。
“小仁哥，贵了一钱银子呢！而且这里少说也八九匹，咱们哪用得着这么多啊。”赛仙儿忙劝道。
“多买些，给大伙换几身新夏衣，这天越来越热，夏天转眼就要来了啊。”万仁微微一笑，示意赛仙儿不要多劝了。
“一共是八匹四尺，值四两二钱。”那摊主道。
“我们一下子买这么多，也不给打个折，真是的。”赛仙儿抱怨道。
“那就四两吧。”那摊主终于放下了书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仙儿，照价给他。”万仁笑笑，他看出来了，这家伙不是真正的小贩，而是个文官，很可能是个俸禄极低的七八品芝麻官。
要说明朝的官俸定得算是低的，就拿七品小京官来说，月俸七石五斗，约合一千四百斤，按市价，约合白银四两，如果全部给米，小京官们的生活虽然不富裕，但要养活一家七八口人都不成问题。可是，朝廷管发俸禄的户部是比较缺德的。由于北京漕运困难，禄米运得少，官俸只给米一石，剩下的用其他东西来抵，有折钞，有折色，也有折银。
折银算是比较人道的，毕竟明朝正值盛世，白银是硬通货，与米价基本上维持稳定，一两银子值米二石左右，浮动较小。最可恨的是折钞，明朝的货币政策跟税收政策一样，一塌糊涂，所发行的钞票贬值的速度堪比火箭，明初一贯钞可值一石米，现在嘛，一贯约值二个铜板，连一斤米都买不到，总之比废纸还贱。
最有意思的就是折色了，如果朝廷税收不足，银两不足以供官员俸禄，户部发不起银子，就折算成其他东西，这就是折色。当然，户部仓库里有什么就给发什么，有时候发药材，有时候发胡椒，有时候发棉布，总之五花八门。
当然，发什么对那些高官都没啥影响，他们常例（灰色收入）是官俸的数倍，就是朝廷不给发俸禄，他们也照样买豪宅纳小妾。但是那些七八品的小京官就惨了，特别是那清水衙门的小官，更是惨不堪言。很多小官早上领了官俸，中午就得上街摆摊当起小贩，把领到的东西卖出去换成银子。
很显然，这位卖布的哥们就是小穷官一族，他的生活本来就很惨了啊，万仁犯不着为几钱银子跟他斤斤计较，权当是积德行善了。
赛仙儿嘟哝着嘴把银子给付了，那书生接过了银子，不由得看了看一脸似笑非笑的万仁。
“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免贵姓万，名仁，字铿之。”万仁报上自己的大名，随便把别人帮起的字也报上了，丝毫不以为耻。
“万仁，字铿之？”那人皱了皱眉，似乎是没有听说过万仁的大名。
“人称万人坑的，就是我了。”万仁笑道。
按说，当前万仁可是京中风云人物，没几个京官没听过他的大名的，而这位布衣小官居然不知，实在是稀罕物种啊。
“哦，原来是左庶子万大人，失敬失敬。下官乃刑部贵州司主事孙燧，刚从贵州巡案回京，不曾见过大人。”
“什么万大人啊，我就是个传奉官，没职权的。”所谓传奉官，就是指不经吏部，不经选拔、廷推和部议等选官过程，由皇帝直接任命的官吏。而明朝是重视出身的，传奉官就是出身不正的代表，在官场上的名声都不会太好。
“下官还有事，先行一步。”果然，孙大主事不想跟万仁多谈，借故要走了。
万仁也只是摇摇手，不以为意。不过，他看这孙燧四十来岁模样，官居六品主事居然还穷到要当街摆摊，不由得多了一个心眼：官清如水啊，只可惜有些酸腐。
买了布，又在临街小摊买了些红纸香烛之类的吉庆物什，万仁见日头渐渐西沉，只得出城回家。
“老大，你可算回来了。哟，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万礼小跑着过来帮万仁提东西。
“布送到芸娘那去，让她看着给大伙缝几件称体夏衣。还有这些东西，你把几个人帮忙布置一间新房。”
“老大，你不会是说真的吧？”
“什么真的假的，我跟小仁哥拜过天地了。”赛仙儿俏脸一寒，抬手就要给万礼一个暴粟。
“嫂子好，你们还不快出来给嫂子磕头了。”万礼一点都不怕，嬉皮笑脸地冲着万义万信等哥们喊道。
“嫂子好。”万义和万信满脸堆笑，没一点正经地起哄道。赛仙儿那脸蛋被羞得又红又白。
“得了，别拿仙儿说笑了。我跟仙儿虽然成了家，大家以后还是好兄弟好姐妹，该怎么叫还怎么叫，叫嫂子太生分了。”万仁道。
可不是呗，万义万礼等人也是随口叫叫，拿赛仙儿开心而已，他们当然不会真把她当嫂子。
“老大，今天我买了两个小丫鬟，才花了七十两，物超所值啊。”万礼笑道，原来他盼万仁回来，就是为了显摆这个。
“叫出来让我看看，中意就留下来，不中意就退掉。”万仁道。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保证中意。”万礼冲着后堂喊道：“司琴司棋，大老板回来了，快出来。”
不多时，内堂出来五个女人，自然是凤姐等人和新买的两个丫鬟。还别说，这两个丫鬟买得真是物超所值，十三四岁模样，还没长开，好不好看不知道，是端菜跑堂是不错的人选。至于是否涉及非法使用童工的问题，万仁直接无视。现在可是万恶的封建社会，使用童工不算个事，要真要较真，那皇宫就是非法使用童工最多的单位，而且还连带残忍的虐待（男子皆宫刑女子多幽闭）。
“小仁子，你现在当官了，觉得高人一等了，要学人家买丫鬟了。要不改天把我们也当丫鬟得了？”凤姐最先发飙，众姐妹也都连连点头，似乎都觉得万仁此举不对。
“小礼子，你把她俩带下去，我有话要跟大家说。”万仁搬了张椅子，坐在天井里，众人也纷纷找来椅子，围住在他的四周，家庭会议即将展开。
“说，为什么要买丫鬟。”凤姐逼问道，她已经跟几个小妹商量过了，一致认为买丫鬟乃大户人家堕落败坏之举，要不得。如果万仁不给个说法，她就把人给送走。
“买丫鬟自然是用来使唤的，当然不是把她们当姑奶奶一般供养着。”万仁应到。
“你平时不是口口声声说咱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谁也不比谁高贵吗？现在怎么摆起官老爷的派头来，还要丫鬟来服侍了？”凤姐一脸冷笑。
“对，我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穷人家过的是什么日子，难道我不知道？那些女孩子，都是被人贩子贩来的，平时人贩子给她们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吃的是发霉的馒头，穿的是烂衣服，时常还要被人贩子毒打。”柳如月以前就是被人贩子贩买的人口，后来逃出来。她一脸惨白，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又浮上心头。
“这不就是了，那些女孩子要是没人买，就一直过着这样悲惨的生活，甚至会被卖到青楼去，你们忍心吗？”万仁道。
“可，可咱们也不能把她们当丫鬟啊，咱们帮她们赎身，让她们回家。”凤姐还是坚持不同意用丫鬟。
“我们又没有金山银海，能赎得了多少？而直接放她们回家看似很仁慈，但是你们想过没有？她们本是因为家贫才被卖的，放回去肯定还会被卖，刚把人救出虎口又送到狼窝去，这是帮人吗？而她们在龙凤店当丫鬟，平时吃好穿好，她们只用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只要不偷懒不耍滑，我们当然不会亏待她们。而过了几年，她们长大了，难道我们就不还她们自由身？而且她们在我们龙凤店多少也能学到些手艺，以后生活也能有个着落。我把她们买回来当丫鬟用，才是帮她们摆脱苦海。”
“咱们把她们当成亲妹妹一样不成吗？为什么要把她们当丫鬟看待？”凤姐还要辩驳。
“我的意思是先让她们当丫鬟，考察一段时间，只要她们人品端正，吃苦耐劳，我们自然把她们当亲妹妹看，不会随意使唤。如果一开始就对她们太好，那是惯坏她们。如果把她们惯成好吃懒做的姑奶奶，那就是害了她们。天救自救之人，这人要先有自尊自强之心，才值得帮，你们懂吗？”万仁解释了这一通，自己都觉得自己快成“圣人”了，对这些女孩好得都快称得上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ps：今天忙着大扫除，更新晚了，更一章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