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烂摊子（下）

“各位能坐到这里，说明了大家是心系苍生的，现在我问大家一个问题：为什么天下总是一治一乱？”万仁看着下面坐着的十二位监生，问道。虽说万仁要开经世济民班的消息没有得到监生们的热烈响应，但是还是有十二个监生前来报名了。这十二个监生中有七个是地主家的公子哥，有五个是穷秀才。既然应者寥寥，万仁就想先集中这少量的人力先办最紧要的事，只要办出成绩了，以后还怕没人响应？万仁正考虑什么才是最紧要的事，下面的监生们都纷纷发言了，那些穷秀才站起来义正言辞地指责那些权贵富豪侵占百姓土地，土地兼并严重以致百姓无地可种，百姓为了不被饿死，不得不起来造反。地二代一听到穷书生这番言论，就不乐意了。要知道，很多地主家也是通过艰苦奋斗才发家致富的，买地卖地也多是你情我愿的公平交易，却被人家说成是强买强卖的强盗，地二代们自然要反驳的。按他们的说法，天下一治一乱的根本原因不是土地兼并，而是因为朝廷腐败，强取豪夺，受害的不只是贫农，他们地主也是受害者，起来造反的不只是贫农，还有他们地主。下面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声音越来越大，富穷双方针锋相对，眼看就要演变成严重的阶级矛盾。“都别吵了，你们说的都不对。”万仁下意识地一皱眉头，他没想到穷人已经有了很强的仇富心理，再这样下去，穷人很容易就会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煽动造反。等监生们都住嘴了，万仁才道：“你们只是看到了表面，没看到本质。朝代立国之初，由于连年争战，所存百姓数量很少，国家有很多荒芜的土地供他们耕种，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天下承平日久，生齿日繁。天下的土地却没有增加多少，每年出产的粮食还是那么多，但是要养活的人却变多了，这就是说，本来温饱的百姓只能吃半饱。加上你们所说的土地兼并和朝廷腐败，再加上天灾兵灾，百姓就要饿肚子，不想饿肚子就要造反抢粮，天下就开始乱了。天下乱到一定程度，百姓数量锐减，人心思治，又开始新的朝代，新的一治一乱。”“所以说，一治一乱的根由不是土地兼并，也不是朝廷腐败，而是人多地少。当然，如果能处理好土地兼并和朝廷腐败的问题，这个朝代的寿命就长一点，如汉唐；如果处理不好，那就要变成短命王朝，如新朝和隋朝。”众监生听了这篇新论，一加寻思也暗暗点头称是，一个富监生还问道：“既然大人知天下治乱之由，大人可有根治之策？”“治国跟治病是一个道理，既然已经找出病因，对症下药就能药到病除。要解决人多地少的矛盾，有三济药可用。第一济，扩张国土；第二济，计划生育；第三济，增加地产。观我大明朝国情，第一济与第二济药太猛，暂不可用，唯有第三济药是最佳良药。”“大人，要增加地产无外于兴修水利，只要朝廷鼓励百姓修水利，保灌溉，收成就能稳定。”一个穷书生道。“你说的方法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但是不可行，为什么呢？你们刚才也说了，官场腐败，派人去修水利工程，就好比是在搞摊派，朝廷出财百姓出力，便宜的却是那些贪官污吏。我们暂且不要考虑朝廷方面怎么办，而是考虑我们能办成什么事。”“我们一介书生，无权无势，能办成什么事？”一个穷秀才皱眉道。“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天下这么大，能办的事很多，不是当了官才能为百姓谋福利的。就拿如何增地产来说，你们只想到了当官之后修水利，我却认为首要任务是教百姓如何精耕细作。如能在选种，育秧，水肥等细节上加以改进，增产增收并不是没有可能。”“我们人这么少，很多人连地都没下过，如何才能懂得何为精耕细作？”一个富家子问道。“这个我自有安排，你们现在要明白的是自己研究的是什么，有了大方向，才不会走错路。”万仁顿了一顿，又道：“现在我就跟你们说一说我的计划：我的计划分为三部，一是派一部分人收集整理历朝历代的农书，由于我们人手少，所以重点放在收集摘抄与小麦种植相当的农书；二是派一部分人到京郊附近的农村去，向那些精于种植小麦的农夫打听种地经验，包括他们什么时候下种，怎么施肥，如何防虫防灾，这些都要记录下来；三是派一部分人把整理好的各种资料刻印成册，分发到京郊附近农户手中，请他们帮忙试种，并且定时到这些人的地头去查看，记录下小麦生长与收成的情况，以此确定什么经验有用，什么没用。最后再把有用的经验整理成册，刻印刊发到北方地区，广为推广。”众监生见万仁早有打算，听了这一套计划之后，也觉得可行，毕竟没让他们亲自下地当农夫，只要动动口手，最多只是到农村去走访一下，并不算是什么难事，他们完全可以胜任。但是他们还是有一点疑虑：为什么不先研究水稻而研究小麦，明朝的粮食可是以水稻为主的。“各位，我们之所以先从小麦入手，是因为北方缺粮严重，京粮和军粮供应主要靠漕运，漕运负担很重。如果能让北方的小麦增产，漕运负担就可大大减轻，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既然是利国利民，又不用出多少力，众监生见闲着也是闲着，自然表示愿意效力。接下来，万仁就按照他们的情况给他们安排相应的任务：三个穷秀才和三个富家子一搭一分成三组，负责下乡走访；两个穷秀才和两个富家子被安排到万智的手下去打下手，主要工作就是搜集旧农书；剩下的两个富家子也没闲着，他们负责搞活字印刷术，找一些专业的印书人帮弄出一套印版，以后印发农书时可是要用的。分配完任务，万仁对众监生道：“各位如果没有什么事，就请到城南龙凤店聚餐，今天我请客。以后各位一日三餐都可免费到龙凤店就餐，我只希望大家心里记住一点：我们现在做的是造福万民的好事实事，要用心用力去办好，不要因为一点点小挫折就退缩。”众监生连连点头，表现不会辜负祭酒大人的期望，一定把份内事做好。其实那些富家子并不关心吃饭的问题，他们家里有的是钱，不缺吃不缺穿，缺的是名声，如果这一次把事办好了，名声大大地有，再不积极就是傻子。再一想到主持这项工作的万大人是皇帝身边的红人，把事办好了，日后万大人在皇帝面前美言，那...那七个富家子一想到此，都为暗暗庆幸：这一次终于找对组织了。至于那五个穷秀才，有个免费吃饭的地，就是给家里省粮食啊，自然是高兴无比的。万仁起身正要走出公堂，突然见有几个手下在门外探头探脑，似乎是在等他下班。“什么事？”是国子监以前是如何运营的，现在还是如何运营，万仁无意于颠覆它的本来职能，只是在计划外跟一些监生开小灶而已，那些手下就算是看了不顺眼，也没有什么大把柄可捉。所以，万仁也懒得理他们，他们以前怎么过，现在还是怎么过，井水不犯河水。“大人，首辅大人在偏厅等候多时，请大人速去接见。”“我现在要回家，他有什么事，路上边走边说。”那几个手下听了，顿时傻眼，脑子已然处于短路状态。像他们这样的小官，首辅大人肯抽出时间见他们一面都要兴奋得上天，更别说首辅大人亲自登门拜访了。而眼前这位传说中的万人坑居然敢让首辅大人跟他边走边说，难不成他比首辅大人的官阶高，权力大？万仁的官阶不高，只有从四品，也没有什么权力。不过，对于那些有事相求于他的人来说，这官却比天还高，权比天还大。而万仁知道李东阳大老远跑来这里，肯定不是来谈天气。既然有事相求，那就得拿出点诚意来。果不其然，李东阳一见万仁出现在小操场上，就抛下几个还想阿谀奉承的小官，匆匆跟了出来。“今天天气不错啊，不知是什么风把李大人吹到这小地方来了？”万仁摆手示意监生们先行，他远远地站在那里等李东阳，没等对方开口说话，就先谈起了天气。“小友刚刚走马上任，就把国子监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老夫佩服啊。”李东阳摆出一副友情笑脸，就差跟万仁勾肩搭背了。“李大人这是正话反说吧，说不定朝廷上已经有人上书弹劾我了，不学无术，收受贿赂，拉帮结派，败坏学风之类的，罪名多得数不胜数。恕我才识浅薄，不知道这算不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小友太会说笑了，言官中虽有不识大体之人，不过廷臣们都是分得清忠奸的。”李东阳老脸一红，因为万仁并非信口雌黄，朝中真的有很多人准备对他开炮了。“希望如此，我可不是棉花，怕被人乱弹啊。”“老夫有一事还想请小友帮忙，如果小友愿意帮，日后老夫定然不会让人乱上书弹劾。”“哦，李大人真能让那些人不乱叫？”万仁自然是不信，这明朝的言官多是属狗的，一些还是无组织无纪律的疯狗。李东阳又是一阵脸红，他现在都是被人乱弹的对象，更谈不上保别人了。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把会推内阁大学士的事跟万仁说了一遍，还请他看在先帝的面子上，肯为朝廷向皇帝进忠言，不让焦小人入阁。万仁听了，眉头一皱，久久不语。他没想到，太监的势力扩张得这么快，居然还拉拢了朝中大臣。不过，他还是不想过早参与监派与臣派之间的争斗，因为不管是帮谁，最后就算是帮赢了，他也落不了好处。帮太监，名声一定大大受损，万仁不想把自己搞得遗臭万年；帮文官，那些文官的胸襟比阴沟宽不了多少，事后肯定会过河拆桥，他可不想在阴沟里翻船，被人整死整臭。“小友，老夫知道你受过委屈，对朝廷官员们有偏见，可是他们都是忠君体国之士，行事偏激情有可原。如能既往不咎，一起携手辅助圣上，开辟太平盛世，自然就能流芳百世。”“现在你们坐庄与太监对赌，自然要拉人来下注。赌局一旦决出胜负，我怕有人耍无赖，不但不给我分红利，还要把我的赌注没收。现在朝廷上某些人的赌品非常差，我不想也不敢冒这个险。”万仁的意思很明了：你想让我帮忙，就要给我一个定心丸。如果没有，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