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都要忘记那个奇怪的女客户,对了,她的名字叫做舞雪,很诗意的名字,符合她淡淡的忧郁气质。
舞雪又来做咨询,其实,我帮不到她太多。我只不过是在感情面前,比他人略多几分透彻罢了。
心理咨询师,其实就是人的情感垃圾桶,做这个工作第一就是要有绝对HOLD住场面的心理素质,不能被别人的负面情绪所带入某种境界。实际上,写作的人往往情绪化,容易进入某种境界。
如果在这两点之间找个平衡,应该说是很难的。
南方的夏季,如同融化的奶糖,黏黏的,令人的思维也慢慢成胶着状态。她的语调有点急促,她刻意让它们缓慢,从她薄薄的嘴唇出滑落出来。好像刻意模仿哪一种口音。谢天谢天地,不是很嗲的那种。
她不是十足漂亮的女子,她更多是一种世俗的活力,她的装束也接近少女,黑白色条纹背心,红格子的背带短裙,倒像个在校大学生。
她焦急而迫切的语调,有点气急败坏的神情,却像中年妇女。
少女的装束,中年妇女的神情,很奇特不是吗?事实上的确如此。很多人的气质都是分裂的。
我唯一不明白的是,她最初的讲述中,她那位优秀的丈夫是因为她的安静而格外青睐她。而随着与她交流的加深,我倒觉得,她身上颇有些野性风味。她的眼睛告诉我,她有一个躁动不安的灵魂。
我很诧异,她跟第一次见面气质反差太大。
一个人如果处于长期惊恐中,容易变得方寸大乱。舞雪的现状让我觉得心痛,我决定帮助她。
从她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我得知了一些信息。
曾经,她是让人羡慕到极点的女子。她的丈夫是剑桥大学硕士,回国后开发了一个游戏软件,引起了轰动。后来自立门户,开了间游戏公司。当钱像积雪球一样增多时,他向她求婚,在最赤手可热的地盘买了个别墅。但是,想象中盛大的婚礼并没举行,连个订婚仪式都没有,就草草领了个证完事。
作为补偿,她丈夫带她出国旅游了一趟。原本计划去马尔代夫,可她非要去普罗旺斯。那一场浪漫至极的旅游,是她一生中难以忘怀的花开。迷醉在普罗旺斯深紫色的诱惑中,天空,像中了剧毒的脸,带着骤然紧缩的气氛,将光线统统吸入薰衣草的魂魄中。她赤足,在花海中奔跑,像个误入凡间的天使。
“天使。”她茫然地说,又恢复了小女孩的神情。“他给我照了很多相,他说,我是他的天使。那几天,他一反常态,变得简直不是他了,激情四射,眼睛有着杀死人的魅惑。你知道的,他以前总是冷冷的,虽然很绅士,但总觉得似有隔阂。”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就好像70度的水,温热的感觉,却始终达不到沸点。”
沸点?让我精神振作了一下。我猜测的果然没错,这是个内心需要沸腾感的女子。她的压抑一部分来自于,感情需求度高,和这个男人热度低之间的反差。换句话来说,就是感情需求得不到满足。
我试着把这种感觉对她说,她歪着头,想了一会。“或许吧,一开始我也没正视自己的不满足。的确,我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呢?王子也有,房子也有,有几个姑娘能有我这样的运气,你说是不是?”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起身为她泡了一杯绿茶。
她赶紧站起来说:“谢谢,劳烦了。”
我坐下来,问她:“那么,你觉得在普罗旺斯那几天,他完全换了个人?”
“可以这样讲。”她思忖着,仿佛斟字酌句:“那几天,我总觉得他的眼球似乎是蓝色的。
“蓝眼球?”我忍不住打断了她。
她点点头,接着往下说:“可能是蓝天和薰衣草倒影在他眼里,与光线的对接中给我的错觉吧。可是,在屋子里光线昏暗的时候,我也会看到他眼睛里淡蓝的光泽。”
她看到我困惑的目光,笑了下说:“像一片忧郁的海,诗人不常爱这么写吗?”她指了指我的电脑。
我看了下笔记本电脑上打开的QQ空间页面。想起空间里那些诗。业余时间,我喜欢把灵感碎片编织成诗句,挂在空间上。我笑笑。
她接着说她新婚丈夫。但却慢慢地红了脸,我听着,也红了脸。
她说的是他们激情的时分,属于女子私房话。面对不过第二次见面的女子,我实在没办法假装若无其事。
我相信我的耳朵都烧红了。
“总之,他太令我吃惊了。而且那几天,我总觉得有哪里古怪。但是新婚的喜悦冲淡了那种不适感,我像一个幸福的小新娘一样憧憬未来的生活。”好在,她很快结束了对激情的现场演说,进行了总结性发言。
“这一切,并不能构成他打算谋杀你的证据啊!”我无比疑惑地提醒她。
“是的,这时我并未意识到我处于危险中,直到一天他半夜接了个奇怪的电话。。。。”她放低了声音。
当时,舞雪突然与半夜惊醒,口渴,四处找水,路过洗手间,却听见里面轻微的说话声。好奇心让她侧耳聆听他丈夫在与谁通话。
那通电话,据她分析应该是打给律师或者财产评估师,也可能是某个**上的人物。一开始他说了些财产的问题,大意是金融危机生意不景气,要有些大额的借贷。舞雪对财务问题一窍不通,所以听得一知半解。后来,他的语气徒然严厉起来,他说,你放心,只要资金到位,我保证做掉他(她)!”
舞雪的心一惊,他要做掉谁?从他说话流露出的狠劲来看,他是要杀人。
直到这时,舞雪仍然没有怀疑他对自己的感情,她以为这是男人生意场上的事情。
不知道那里蹿出的黑猫叫了一声,吓得她后退一步,踩到花瓶架上,发出咯噔的声音,在黑暗中无比清晰。
然后,她的丈夫出来了,眼睛红红的,像个看见猎物的兽。他说:“你怎么来了?”
她一辈子都忘不了他狰狞的眼神。她想象不到,这个狰狞的眼神,居然是一直温文尔雅的男人发出的。
“一想到那个眼神,我就不寒而栗。”她说。
“黑猫?”我却提取到了别的信息。清远的讲述里也有黑猫,以至于我那次做梦,都梦到了黑猫。
都说黑猫是不祥之物,我摇了摇头。
“当时我觉得的确看到了黑猫,可事后却发现根本没有猫的影子。窗户开着,窗帘如波浪般地送进来。后来我想,大约是跳窗跑的吧,奇怪,那么高,它还不得摔死?更奇怪的是,半夜三更的,他为什么要打开窗子?”
她的疑问一个接一个,如同迷雾,慢慢将我围拢。“自从他生意一落千丈后,他卖掉了别墅,搬到了一个100多平的小区住,我倒没什么,我不怕吃苦,只是他越发阴郁了。起初,我以为他只是心情不好,男人嘛,总喜欢逞英雄,再多的苦和累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落,尤其不爱跟女人倾诉,生怕被女人看低了去。”她苦笑道:“实际上,那时的我多么渴望能与他共同分担这一切。”
“那么,你有没有尝试与他交流呢?”我引导她。
“当然,我找了个绝好的机会,做了一桌子菜,我的厨艺很好的,你信吗?”她露出难得的调皮的笑容。“那是我们相识7周年纪念日。”
“哗!那么久!”我惊呼。
“恩,我们可是学生时代就认识的啊。”她说。
“啊,对,我忘记了。”我抱歉地笑笑。
“没关系。”她摆摆手,接着说下去:“那天,我甚至买了件镂空刺绣的睡衣,很诱惑的款式。像鸢尾花一样浅笑低吟地魅惑,我柔声对他讲,无论富贵贫穷,我都愿意与他一起分担,我爱的是他这个人。他却突然暴躁起来。冲我大喊,让我能不能安静一些。从那以后,他的越发待我冰冷了,我真想不出,我究竟哪里做错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可能,是男人处于事业低谷期的正常反应吧,这个时候,最好是给他空间,让他自己消化掉不良的情绪。或许,你任何善意的安慰,在他眼里正是对他无能的嘲讽。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她困惑的表情徒然一变,眼神惊疑不定起来。她说:“他半夜会起来磨刀。有一次,他拿一把剪子对着空气乱舞,用低沉的声音说,杀死你杀死你。当时我都快吓傻了。好在他没发现我。”
她的瞳孔骤然放大,像看到什么诡异的事情。“还有一次,他竟然,竟然。。。”
“竟然什么?|”我忍不住催问道。
“竟然用残忍的手段杀死一只猫。”她把那只猫的惨状描述了一番,吓得我汗毛倒竖。更诡异的是,那只猫被发现时,已经支离破碎地被放在锅盖里。她早上起来做饭的时候,吓得几乎要晕过去。
可是他睡眼惺忪地过来看见,只是呆立一会,就摇摇晃晃的走了。他否认那是他做的。不是他做的那会是谁?家里没有第三个人。难道会是她自己?
“我怀疑,下一个就是我。”她把面庞埋入掌心中,这时她更像一个柔弱的小女生。
下一个,究竟会是谁?我不禁开始为舞雪担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