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大惊，明姬和黄承也同样十分吃惊。
这孩子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黄承虽然知道卡洛斯的存在，却没想到，卡洛斯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
这完全就是个妖孽了好不！
明姬倒是还好一点儿，她好歹前两天已经听到卡洛斯说话，但是她对卡洛斯说出这样的话还是很震惊。
明姬本想说童言无忌，让众人不必理会，但是她仔细想了想，微笑道：“洛洛说的，就是我的意思。只要你向我磕头认错，我就不计较你之前调戏我。”
“不可能！”郭崇仁一听这话怒了。
下跪磕头？亏她想得出来！
其他的郭家人同样很生气，他们没想到明姬竟然会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就连之前和颜悦色的梁氏，听了明姬的话后，脸上也露出了怒色。
在她看来，让郭崇仁道歉就已经是够诚意的了。还让崇仁下跪磕头？那可就是在侮辱他们郭家了！
郭崇仁怒道：“贱人！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说了你几句，也想要我郭崇仁给你下跪？你受得起吗？”
郭崇仁的发怒，明姬没有任何的生气，因为这都是她计算好的。
跟杨贵生活了三年，虽然明姬自己的修行乱七八糟，上不了场面，但是她的眼界却提升了很多，而且思考问题的方式也越来越像杨贵。
若是以前的她，肯定会选择原谅郭崇仁，让此事就这么过去。的确，她本来也是这么想的。
但是卡洛斯的突然举止却提醒了她，她现在不是需要隐藏身份的大辽公主，而是郭家救命恩人的女人。所以，她绝对不可以就这样息事宁人，否则到时候被看轻的不只是她自己，还有杨贵。
如果只是她一个人，她不会在意这点儿小事。在辽国的时候，很多辽国的年轻将领曾向她表示过爱慕之意，她也只是微微一笑。
但是这件事不一样，它牵扯到了杨贵。正是考虑到这点，所以明姬才选择了硬气。
如果她连自己男人的尊严都无法守护的话，她又有什么资格待在他身边？
“郭崇仁，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我受得起！所以……”明姬收起了笑容，睥睨众人道：“现在，跪吧。”
“你——”郭崇仁指着明姬，说不出话来。
梁氏阴沉着脸道：“杨夫人，你有些过分了！且不说小儿刚才已经道过歉了，而且小儿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杨夫人何必咄咄逼人？！”
“过分？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明姬因为梁氏的这一句话忍不住笑了出来，“要是做了出格的事情呢？你还会这样说的吧？老夫人，疼爱孩子可以，但千万别溺爱。而且……我说的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还是赶紧让你儿子跪下磕头吧，不然等奴家官人出来，可就不好办了。”
“不可能！”“你是哪来的野丫头，竟然敢如此大言不惭？”“你休想！”……
梁氏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反倒是郭崇仁的那几位嫂嫂和三位哥哥，指着明姬和卡洛斯骂了起来。
……
屋内。
浴桶里的郭守文已经不复之前消瘦枯槁的样子，整个人都丰满了，脸上的皱纹也减少了，头发也黑了。
浴桶里的水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
杨贵收回贴在浴桶上的手，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救人永远比杀人困难！
杨贵淡淡地说道：“郭老将军，您可以睁开眼了。”
郭守文慢慢地睁开眼睛，双眼暴射出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自己的身体，感受着自己身体中蕴含的力量，惊讶道：“这……这实在是难以置信！我竟然……”
郭守文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是杨贵却是一头黑线。
你要感慨，要激动都可以，但是烦你先穿上衣裳好不好？虽然咱俩都是大男人，但是你难道就没有感觉到一丝丝的……害羞吗？
“咳咳……”杨贵轻咳了一声，提醒道：“郭老将军，您是不是应该……先穿上衣服？”
郭守文闹了个大红脸，想他一世都严谨守礼，老了老了竟然在这个毛头小子面前丢了人出了洋相。
郭守文急忙从浴桶里出来，慌慌张张地从衣柜里拽出件衣服套上。
身上有了遮羞物，郭守文工工整整地向杨贵行了一礼道：“先生，多谢你的救命之恩。郭某在此谢过了！”
杨贵还了一礼道：“郭老将军不必如此，曾经郭老将军于我有恩，此次也算是报答郭老将军的恩情了。”
郭守文还想问问杨贵自己何时有恩于他，结果被门外的一阵杂声给打断了思路。
“屋外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怎的如此嘈杂？”
杨贵神识扫了一下屋外，将情况了解了个大致，淡淡地答道：“令公子醉酒调戏内子，内子希望令公子磕头道歉，令公子不愿意，吵起来了。”
郭守文闻言紧皱起眉头，心道这个混账，于是对杨贵道：“既如此，那我们赶紧没出去吧。”
“不急。”杨贵道，“郭老将军，我有一事想向您请教。”
说着，杨贵躬身向郭守文行了一礼，态度十分端正。
郭守文吓了一跳，赶忙摆手道：“请教不敢当，先生有话直说便是。”
杨贵道：“老将军乃是当世名将，自然清楚古来征战几人回的道理。虽然那些战死的将士是死于敌人之手，可是战场之上两兵交战，各为其主，谈不上什么仇恨。
所以那些死去的将士也可以说是死于将军之手，因为是将军的命令，让他们去厮杀，去送死。可是最后，将军享受着胜利带来的无上荣耀，而那些死去的将士，却只能化作一抔黄土，什么都剩不下，什么也留不下。敢问老将军，在您安然享受着百姓的爱戴的时候，可曾想过那些和您一同出生入死，却因为您的命令而死去的将士？”
郭守文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在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将面前提起他那些战死的士兵，无异于是在他的心上砍上一刀。
“此事……”
还未等郭守文说些什么，杨贵直接撩开衣角跪下道：“请老将军答我！”
“你……你真的很想知道？”
杨贵直勾勾地看着郭守文，重复道：“请老将军答我！”
郭守文叹道：“小兄弟，你是不是觉得，将军和士兵的命运很不公平？打赢了仗，功劳大多归于将军，士兵得到的却很少，更甚者士兵的命也有可能会丢在战场上。”
“是。”
“可你有没有想过，将军为什么会是将军？士兵又为什么会是士兵？”郭守文问道。
“是因为将军蒙祖荫庇佑，所以才能当得上这个将军，而士兵却没有。”杨贵答道。
“那你可知道，将军为什么有祖荫可以保佑？”郭守文又问道。
“这是因为……”杨贵不说话了，他知道，但是他却说不出口。
郭守文道：“那是因为将军的祖辈曾经努力过，他为他的后人留下了这份财产。没有人天生就是将军的命，将军之所以是将军，那是因为他的祖辈付出了，而士兵的祖辈们却没有。
这是很公平的，一个人的努力成果或许他自己看不到，但却会有可能惠及子孙。所以士兵需要拼，为了让他的子孙不像他们一样辛苦，他们要为自己的子孙后代拼一把！
小兄弟，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会是白得的。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哪怕是这将军的位置，或者……那至高无上的位子。”
杨贵又道：“那死去的将士呢？他们家人的情况老将军关心过吗？那些阵亡将士，他们付出了性命，最后还是一无所有，老将军难道就不曾愧疚吗？”
郭守文一愣，接着道：“怎么能不关心？所有人都知道，郭某可是将官赏赐金银尽数发给了他们作为抚恤，否则郭某人家里怎会如此寒酸？至于死去的将士……或许这才是一个将军最痛苦的事情吧。
死了的会永远地躺在那里，活着的却要承受一辈子对亡者的的悼念。那午夜梦回惊醒时的冷汗，就是活下来的代价！
至于你说的愧疚……将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送上战场，却又不能将他们全都带回来，这是身为将军必须承受的。再说战争哪有不死人的？尽可能地让他们多回来一个，那我这个将军也算是合格的了。又谈何愧疚？”
杨贵道：“老将军，那如果您为了一些私事而不得不让自己的部下去做一件送死的事情，您会为此感到愧疚吗？”
郭守文想也不想道：“不会。”
“为何？”
郭守文笑道：“你也说了，不得不让他们送死，这就说了那件事在我的心里比什么都重要，即便做了我也不会后悔。而我的部下既然愿意跟随我，就说明他们相信我。而且既然是必死的事情，那我和他们死在一起就好了，又何必愧疚呢？”
杨贵身体一震，心想：原来……我是不必如此的……或许李爷爷他们早就知道了吧？只是不说出来罢了。
多年的执念一朝化解，杨贵心中并没有多少喜悦之情，更多的反而是苦涩。
郭老将军说得对，何必愧疚？同生共死就可，也不枉同袍一场。
可是我……想到这里，杨贵的心里又变得难过起来。
因为他活下来了，虽然方式不同，可他毕竟还有意识，还能回来，可他的兄弟呢？
杨贵于是问道：“如果……最后您活下来了，而其他人却死了呢？”
“那我会照顾他们的家人，他们的父母我来替他们养老送终，他们的妻子我会当成妹妹一样照顾，他们的孩子我会抚养长大。”郭守文快速道。
杨贵微微皱眉，这不是他想听到的，“那老将军就不会愧疚吗？”
“为何要愧疚？他们相信我，把命都交到我手上，难道他们为的就只是得到我的愧疚？我若是愧疚，就更加对不起死去的他们！他们想的，是希望我能记得他们，认可他们，而不是忘记，更不是心怀愧疚。”
杨贵身体如遭雷劈，他没想到，十万年来的愧疚换来的，却只是自己的自作烦恼。
原来自己一直……都不是个合格的将军。
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了解过自己的荒营，真是枉活了十万年！
杨贵朝着郭守文深深地磕了一个头，道：“多谢老将军为我解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