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〇八年,家公背井离乡已整二十年了,他第一次回国探亲。十年来,家公经常有银票寄回家,二叔和三叔都买了房子、田地,娶了妻子,生了儿子,祖父则过着幸福的晚年。
家公在美国发财了,名声很大。他在美国剪辫子、穿西服、信洋教、说洋话,为洋人做工的消息也在家乡成了新闻。
家乡本是文化落后的地区,封建思想顽固,一切都以家法为准绳,无所谓法律。村子里同族人中的大小事,都凭长者的爱恶行事,晚辈毫无处事自由,根本无权说一个“不”字。
家公回乡时,族中大权仍由长祖父掌控。家公头上没了辫子,长祖父认为是叛逆,伤风败俗,不肖子孙。长祖父本来就是一个非常维持自己尊严,凶悍成性、蛮不讲理的老者。他看着祖父这一房,因为家公的成就富起来了,心怀妒忌,早就想杀他们的威风,杀鸡给猴看。
那天正午,听说家公快进村了,长祖父手执竹扁担,带着村里他的同辈兄弟,早早站在村口等待。小孩子们喊着:“快来看,‘金山和’挨屁股啊……”村民像蜜蜂似的涌到村口闸门前,等着看热闹。
祖父心如刀绞,在家悲泣。分离二十年,却要以这种场面与儿子相见,怎能不伤心呢!二叔、三叔急得团团转,恨不得代兄挨杖,可长祖父哪肯改变主意。
时间飞逝,时值两点,只见家公身穿缎料唐装,眼戴墨镜,红顶帽下一条长长的辫子垂在背后,完全是一副大绅士派头。家公摘下礼帽,一摇三摆,施施然与各位叔伯恭敬相见,嘴里极讽刺地说道:“小侄回乡,有劳叔伯乡亲们夹道远迎,如此热闹不敢当!不敢当……”
众人见状,无不愕然,长祖父猜想可能是情报不实,连忙偷偷丢了竹扁担。再瞥见家公身后随从所抬的几只庞大的“金山”箱,不知箱内藏着何种贵重宝物。
长祖父的恶形恶相顿时改成眉开眼笑,竭尽巴结逢迎之能事。他拍着家公的肩膀,大言不惭地说道:“我就知道侄儿非池中之物也,定会衣锦荣归,欢迎欢迎!应该应该……”
众叔伯跟着马屁拍个不停,好话说个不尽,一场凶险紧张刺激的“家法”,变成了可喜的欢迎大会。
回家后,祖父破涕为笑拥着儿子,二叔和三叔忍不住咬耳朵,问哥哥美国有啥药水,让头发长得这么快?家公神秘一笑,拿下假辫说:“现在你哥在美国不但学会了赚钱,也学会变戏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