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吟咏此诗者,正是夏王李乾顺,暖阁外,雪如鹅毛,铺天盖地,暖阁中,他高坐在上,下首陪着一干大臣,诗是盛唐诗人岑参的名作,诗很长,只是李乾顺吟咏完这两句,便冷冷的哼了一声,表情很是不屑道:“南人颇有那么几个才华横溢者,只是不免狂妄,何谓胡人?天下之地,人人可得,不姓赵,更不姓完颜。”
南人一词,其实是汉人的意思,因为此时汉人为宋国,宋廷居于江南,是以虽然岑参是唐人,李乾顺还是习惯把他称作南人。
胡人,却是我国古代汉人对北方各部族的称呼,其实没有任何藐视之意,胡,意指外邦而已。但在李乾顺看来,这就是鄙薄,胡人,是汉人自高自大的体现,是把西夏推到天下之边缘的感觉,逐鹿,没有他一席之地。
众大臣都知道夏王素喜汉人诗文,推崇汉学,为了迎合圣趣,平时都有修炼,年轻年老,皆能吟诗作对,只是才学高低不同罢了。
一者出,须发花白,作礼,再道:“陛下息怒,岑才子所言胡天,不过是习惯上的称呼罢了,再看那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却是对塞北之地极大的赞美,试想,他南国有此壮阔之景吗,只怕那赵构小儿不知有多艳羡呢。”
他没有替岑参辩解之意,而是要宽慰讨好主子。
李乾顺凝眉一想,还真就是这样的感觉,展颜而笑,手指言者,高兴道:“梁夷甫,你虽为梁氏一族,却无心权力之争,只修诗文书画,的确是难得,不过,朕素闻你向来都不论政事,今日,如何提起那个南国皇帝了?”
梁氏一族,最具代表的,就是李乾顺的祖母和母亲两位梁氏太后,这两个女人都专权甚久,亦都是文能运筹帷幄、武能带兵出征的厉害人物,李乾顺与父亲惠宗李秉常,都深受其压制,是以虽然两个女人算是巾帼英雄,但并不为李乾顺赞赏,他眼中,女人就是生得漂漂亮亮,然后躺在床上侍候男人的角色。
这个梁夷甫,与两位梁太后,同为一族,梁氏之内部曾有为权力的争斗,刀光血影,非常之惨,虽然梁太后的时代远去,但剩下的梁氏,依然如故,唯有梁夷甫,能置身事外,就是因为他只埋头学问,不问权谋,平时说话,更是只言片语没有,别人当面提起,他都退避三舍,噤若寒蝉之态,是以,李乾顺才会有此问。
梁夷甫呵呵一笑,一贯老好人的嘴脸,再作礼,道:“陛下,草民所言是实,南国有何好,一年四季,花就开四季,单调乏味,他们,可见过春草萌发,秋叶翩然,冬雪悦目呢,我大夏,都有,这才是人间场景,极品人生。”
“哈哈哈……”他一番话说的本来有些自卑有些醋意的李乾顺心花怒放,朗声大笑,刚想说赏,门口的廷卫进来禀报。
“启禀皇上,法王觐见。”
法王?不就是喜摩多,他回来了!李乾顺道:“有请。”
一般的人来见皇上,李乾顺只会说个“传”,或是“让他进来”,唯有喜摩多,攀得上这个“请”字。
喜摩多老远就打着佛家之礼,“阿弥陀佛,老衲见过皇上。”他心里很有优越感,除了夏王,他可以说是目中无人了,但是,口头上却谦卑的很,总是以老衲或是贫僧来自称。
李乾顺早已离座而起,近前相问,一路安好之言,忽然不见同去的李乾昆,不禁眉头一皱,“幽王如何不来见朕?”
喜摩多回话,“幽王他言说第一次去宋人之地,处处新鲜好奇,就多勾留几日,不过,也不会太久,不出半月,应该就回来了。”
本就对李乾昆怀疑,虽然喜摩多如此解释,李乾顺还是心里不爽,不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都想篡权,这个幽王,更不能信。此时,他没有多说,邀喜摩多同坐,非常亲热。
“陛下,还有一人呢。”喜摩多说道。
还有一人?那个幽王不是没回来吗,还有谁呢?李乾顺突然就忽略了郎野。
喜摩多道:“是陛下您亲封的,四王等身之人。”
“郎野!”夏王李乾顺,高兴之余,竟然脱口喊出,继而道:“快快有请!”
攀得上“有请”的,唯有喜摩多,攀得上“快快有请”的,唯有郎野,喜摩多心里突然一沉,这个郎野,原来在夏王心目中,比自己分量重。
郎野被人带进,此时他,一身紫色的锦袍,镶着白狐裘的毛边,高大伟岸,生来一副富贵相,眉眼间却是风流潇洒,走路虎虎生风,远远而来,已让夏王赏心悦目,更让未见过他的夏廷一干臣子,呆目而望,各自揣摩,如此人材,绝非池中物。
看见夏王,郎野拱手而拜,跪地叩头,他最讨厌,你是皇上又怎样,我只在过年时给父母磕头。
臣子中有人不服,外加醋意,也想讨好夏王,出列道:“陛下,这个王爷有见驾不拜之特权吗?”
夏王愣,责怪郎野,难开金口,纵容他,又怕别人有怨言,更怕郎野此后恃宠而骄,进退不得之际,郎野歪着脑袋看了看那个说话者,呵呵一笑。
“这,你怪不得我,要怪,就怪皇上。”到人屋檐下,虽然他狂狷高傲,也不得不喊夏王为皇上,然他此言一出,语惊四座,怪皇上?
“你大胆!”喊出这一句的,就非一人两人了,就连李乾顺,也是面色一凛。
郎野根本不怕,连连摆手,“非我大胆,我言出有因,都怪皇上宠我,封了四个王,你们说,一个王见圣驾得拜,四个王见圣驾也得拜,我一路风尘仆仆,舟车劳顿,跪倒爬起四次,累也累死,皇上仁爱君主,体恤臣下,不跪,也不会责怪我的,再者,我初来乍到,素闻大夏非宋地,多的是繁文缛节,娘们唧唧,我大夏,重不在这些,而是兵强马壮,仓廪实,民富足。”
他再次语惊四座,那些发难者,皆支支吾吾,不知如何驳斥。
夏王,哈哈一笑,“看座!”
郎野没有见好就收,而是得寸进尺,继续道:“如此说来,既然麻烦,就请陛下撤了我这四个王爷的头衔,我怕以后每次见您,都要跪倒爬起四次。”
李乾顺刚想说“胡闹”,皇帝是金口玉言,封下的称号,除非犯了重罪,否则怎能说撤就撤,只是没等他开口,郎野就道:“皇上是金口玉言,当然不能撤,我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那就是,麻烦皇上您赏我个见驾不跪的特权,不然,即使我仗着年轻,可以跪倒爬起四次,别人眼里,我如同小丑一般滑稽可笑,我堂堂一个大夏国的王爷,让人嘻笑,丢脸丢的可就大了,请皇上成全。”
“郎野,你狂妄!”
即使他贵为王爷,怎奈初来乍到,多数人了解他的底细,知道他身兼数国官职爵位,所以,压根就没把他当成真正的大夏人。
郎野侧目,嗤笑道:“我胡闹不胡闹,得看皇上,哦,我想起来了,幽王他……”
他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省略号。
听幽王二字,夏王李乾顺如同被马蜂蜇了一下,难道,这个郎野知道什么?想到此,他正色道:“好,朕就赐你见驾不跪的特权,说来说去,让一个人接连跪倒爬起四次,确实有些滑稽可笑。”
郎野急忙谢恩。
其他人气的直翻白眼。
郎野忽然明白,此次西夏之行,凶多吉少,他暗暗咬牙,我偏偏要逆转一切。
屋里暖,郎野坐下,脱了锦袍,与夏王热聊,互诉别离之后的状况,当然,都是客套话,两个人谁也不会掏心窝子的说。
想起郎野曾事先预言,有人搞叛乱,李乾顺回到西夏之后,果然自己的义弟伙同自己身边的几个女人,想趁他不在,阴谋篡位,后被他平息。李乾顺对郎野,自那次佩服的五体投地,一直想笼络在身边,今日来了,又想问其他,怎奈郎野路途辛苦,唯有先吩咐下去,安排酒宴。
郎野一摆手,“吃饭不急,我看你们围炉而坐,是在赏雪吗?好兴致,我也来凑个热闹,不如,我们就弄个火锅,在此吃,边吃边谈,边谈边赏雪,比开大筵舒服。”
李乾顺听了,准许,还继续卖弄他的文学素养,吟咏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梁夷甫立起,作礼,继续唱赞歌:“白居易的诗经过陛下的金口吟咏,真真是别有一番韵味了,草民眼前,都是那让人馋涎欲滴的美味了。”
梁夷甫这马屁拍的香,让夏王又舒服得飘飘欲仙了,假意嗔怪道:“梁夷甫,你为老不尊,嘴巴何时这样油滑了。”
“晾衣服?”郎野脱口道:“这个名字取的好,最起码朗朗上口,容易记住。”
梁夷甫听郎野取笑自己,怒,看向他,礼数却不失,拱手道:“我梁氏一族,出类拔萃者众多,小人不才,也是熟读诗书,王爷如何要羞辱草民。”
郎野故作不懂,“我在夸你呢。”听此人自称草民,那么就不是在朝为官者,能与夏王同坐,绝非一般的草民。之前郎野在来西夏的路上,从自己的历史知识中,搜肠刮肚的寻找有关西夏方面的,又不耻下问了很多人,多少知道,这梁氏在西夏大有来头,女人专权,男人谋反,总之,皆非等闲。而这个梁夷甫,既然出身名门,为何只混了个草民?除了那个让人怀疑的幽王,他会不会也是个卧薪尝胆的勾践第三呢?
我本无意与任何人为敌,但是初来乍到,必须得给你们个下马威,否则,以后在西夏很难立足,即使有夏王宠溺,但他也是不能面面俱到,双拳难敌四脚,好虎架不住群狼,我得自保。
他转了转眼珠,看梁夷甫忽然就开怀大笑,“老梁,你潜伏得够深啊!”
郎野第三次语惊四座。
梁夷甫吓浑身的一抖,差点尿了裤子,要知道夏王对梁氏一族,还是耿耿于怀。
夏王李乾顺,心里一抖。一来,他从未真正对梁氏之人放心。二来,他相信郎野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三,这个梁夷甫,是有些好的过分。
梁夷甫恼羞成怒,一个读书人,此时急的脸红脖子粗,高声道:“你何出此言?”
郎野慢悠悠站起,掸了掸毫无尘土的衣衫,故意吊众人的胃口,最后才道:“好吧,让我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