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为人子女,不论长辈是非,否则便是大不敬之罪。月荣见关氏嗔怪地望着自己,忙吐了吐舌头,笑道:“便是七叔厉害又如何?如今整个庄子都人人自危,属于他们的大小物件也尽数送过去了,到时候,师傅们一走,我将大门一锁,他还能力挽什么狂澜不成?再不济,大不了咱们也学六叔祖,砌道墙把院子隔开来,自自在在过咱们的小日子来。”
“胡闹!”关氏斥道,“六叔祖那样做,原是他辈份摆在那里,砌墙也是前任族长同意了的,咱们要是这样做,你三叔若不准,那就是要与整个家族决裂了。真要这样做,只怕以后,咱家在成安城里,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了,你和青哥儿,也别想成家立业了,自绝于族人,走出去,看别人不吐口水淹死你!”
“你看,我耳朵都被骂红了。”因着砌墙隔离的主意,连着前头种种,月荣又被精神难得好起来一点的关氏训了一顿,这会儿,她也只有走到杜青房里才能诉诉苦。
“你就是嘴巴不牢,什么话都敢出口说。”杜青无奈地望着她,苦口婆心地劝诫,“再说母亲说的也有道理,你凡事也不能做得太过,若是行事太狠了,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想到这个,心里不免添了几分忧虑,最近月荣频频出手,虽说是为了争取回自己家的利益,可她小小年纪,明理的会赞她一句年少聪惠,持家有道,但多数还是只会批评她为人阴毒,刻薄族人,上上下下有心人再胡传几句,怕什么难听的都会说出来。女孩子最重名声,到时候,污水泼得多了,万难洗清,这叫月荣以后还怎么好嫁人?“我看你以后,还是装病养在深闺里算了。”
月荣瞪大了眼,嚷道:“哥哥你尽出馊主意,母亲病还没好呢,我要是装病不出了,那家里就没一个能出去办事的了。”
“还有我呀。”杜青眨眨眼。
月荣嘟嘴:“你明明晓得自己不能出门。”转而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望着杜青,指指他,又指指自己。“你知道我扮着你出了门了?”嘟嘴不满,“还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住你,你就不能好好休息么?操心那么多,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嘛。”
便是不操心,这病怕也是难以断根的,当初在京城,太医亲诊,又有好药养着尚只能好到八分,更何况是现在?不过杜青很明智地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调笑道:“我还道一回到祖家,你连性子也要变了,今日终究是忍不住了吧?我记得在京城的时候,你可是最喜欢扮作我的样子,到外面去败坏我的名声的。”
“我哪有败坏?”月荣不服气。
“那到底是谁得罪了荣亲王世子的呀?又是谁,在书院跟同学斗法,气得夫子跳脚,又让父亲举着家法满院子追着打?”
“哎呀,谁得罪荣亲王世子了嘛,明明是他没脑子,好话歹话分不清,自己跳到荷花池里去的嘛;至于跟同学们斗法,分明就是他们自己做的诗狗屁不通,我不过在上面添了几笔,哪里就算是跟他们斗法?至于那夫子,是他为人小气,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分明就是他解释错了嘛,人家孔夫子当初说这句话的时候,可不是真的针对女子跟小人的,他自己学业不精,倒怪我是胡搅蛮缠。”说起往事,月荣眼里带了几分笑意,那无忧无虑的京中岁月,已成往事不可追了,如今再想来,恍惚就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而今天的这一切,只像是一场梦,睁开眼,她又会回到那时候的杜府,见到那时候的人与事。而杜诜,他还会在自己耳朵边咆哮:你这个不孝子,平时不是身体不好得很嘛?怎么这会儿逃起命来,就跑得这样快了?她闭上眼,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嘴里喃喃道,“父亲也是个妙人儿,外人面前护短得厉害,一背过身,满院子里举着什么就拿什么追打我,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在外面胡作非为的,跟着他进皇宫去琼林宴的,不是杜青,是假小子杜月荣。”
“对呀,还记得当我听到动静走出院门时,父亲看到两个杜青,当场就傻了眼了。偏你还理直气壮地同他说,‘哥哥身体一直不好,传出去,以后不好娶媳妇咧,你这样,是帮他在外面建立健康活泼聪慧敏捷的好形象。’”
“我那是外强中干呢,其实心里怕得要命,不得不强词夺理罢了。没想到父亲听到后,虽然当时是揍了我一顿,可也默认了我的做法,经常带着我这个假小子,到处去招摇过市。”
得知真相的杜诜,瞪着她看了许久,当时她只以为是父亲恼了,后来才知道,他是心里失望到极点了。差一点点他就相信,那个性情人品最肖似自己的儿子,身体真的奇迹般地好了,却原来,不过是小女儿的玩笑一场。
失望之下,他放弃了追究小女儿这恶劣的恶作剧,沉默地走开了。之后便同她约定,德言容工,不可有一处不足,她若做得好,他便允了她扮作哥哥的样子带他去外面。
为了这个,月荣努力地去学针织女工,去学闺阁女子的道德教养,虽然只是画得皮毛,却到底走出去的时候,还是能端着大家闺秀的样子。杜诜对此很满意,偶一次酒后得意洋洋地同关氏道:“你看,咱们的小闺女现在不是变得挺好的了吗?她本就是一匹小烈马,要有手段才能让她乖乖降服。再者说,趁着现在年纪还小,要出去见见世面也可以,女孩子,总囿在后院里,难免就见识浅薄了,世人把女子囚于深闺,本就是一项陋习。”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完美的男人,或者脾气暴躁了些,或者外人会觉得他护短了点。但在男权的社会里,官至二品却从没有纳过一个妾,收过一个通房,还纵容着自己的子女,他们喜欢什么,他们想要什么,他总是尽其所能的满足着。这样的父亲,已经是一个相当合格的父亲了。
“我但愿这世上真的有天堂。”想到这一世这个父亲的好,她忍不住哽咽着趴在杜青怀里,流着泪道,“这样父亲在那里,再没有皇命天恩,可以自由地,快乐地过他想要的幸福生活。”
杜青无声叹了叹,默默搂着她的肩膀,他苍白黯淡的脸上,也是一样无法抑制的悲伤。
父爱如山,而他们,已经永失了那座可依靠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