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房的杜青最近是整个杜家庄议论的热门人物。
虽然他只有十二岁,但其人情之练达,处世之圆通,为人之大方,在短短几天里,已是传遍了整个杜家庄。有杜家耆老甚至感慨说,要不是诜官儿犯了事,得罪了太后天子绝了仕途,只怕此子最后的前途定要胜上他老子几分的。
要问为何杜青短短时间能获得如此高的评价?
原来月荣发现除了几个不好搬动又没多少实际价值的大家伙家什外,库里的其余宝贝全都给调包后,扮成杜青样子的月荣带着刘妈,将杜家庄上的各家各户和杜诜在成安城里的亲朋好友全走了遍,就连住在外围那些已经出了五服的杜家庶出的族人也都拜访到了,一说是认认亲,二也是表示感谢之意,大家可都在杜诜丧事上出力不少的,三是年节将至,给各位长辈亲朋们送一份年礼以表表孝心。但众所周知,他们长房被抄家之后只余下了关氏的嫁妆,又经历回乡葬父一事,所耗不菲,能拿出来的体面东西也没有什么了,便是祖上传来的田产铺子的收入,也因为收成不好年例至今还到不了账。但礼又不能不送,而且太薄了又显不出诚意。于是“杜青”作主,在请示了关氏之后,决定把祖上留给老爷的那些物件,拿出泰半来作礼相送。
不消得说,那些东西都是摆库房里的字画古董,若是真品,自然皆是好东西,何止是不薄,简直是太不薄了!但问题是,那些全是赝品啊。起先接的时候他们还一个个暗喜,心想关氏这一病倒病得好,由得这不识货的小孩子拿着祖宗的宝物送来送去。先头还兴冲冲地各家去探,比较比较自己拿的可比别人的值钱一些。
但没过几日,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了,找懂货的行家一来验看,忍不住个个骂娘:原来自己以为的宝贝,都是假货!可月荣送东西来的时候明明白白地说了,这些东西都是从库房里搬出来的,有些物件太重,还是他们亲自着人去搬回来的。下人也亲眼看到,那些东西从含香居的库房里出来后就没再腾过地。所以既然是库房所出,便确确实实系老老太爷当年留给长房的了,有年纪大些的当年也都见过,也都晓得,没可能,摆摆几年就都成了假的吧?而且长房回来的时候他们更看得分明,根本没带几件东西,也没道理来玩这偷龙转凤的招数!
这样一合计,心里便全都有了数。你串我门我进你家成日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果然,没几天,整个成安城都晓得了,二房三房四房的嫡子嫡孙们没良心,合起伙来谋划大房的家财。好得很,因为真相不明,所以干脆把住在正宅里面的人一网打尽!便是族长杜铭,也感到压力颇大,居然在族事会议上,被几个庶出的子弟逼问得颜面尽失。他是族长,既然出了这些事,流言又说了,二三四房的嫡子嫡孙们人人有份,自然他这个族长也是难逃干系,撇不到边的。
况且长房回来后,关氏和杜青病倒,十姑娘年纪小小,要忙父亲丧事,要照顾母亲和哥哥病情,连正院都没得空去收拾,最后还病倒在床至今卧床不起,哪还有那精力去外面订制库房里一模一样的东西来栽赃嫁祸?便是有三头六臂,也做不出这等事来的啊。
正在这时,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腊八节那日,那个原本给杜诜看守库房的婆子贪多了杯,酒后失言,当着许多家下人的面,亲口说了,是杜二爷先前看中了库里前朝画归无央子的一副百花宴,春宴时从她手上借了出去充场面。其他那些东西也是这样,这房里的人借一样,那房里的人借一样,东借西借还回来就不是原样子了。婆子是个粗人,哪晓得真迹和赝品的区别?之所以瞒了主子开门借他们东西,无非是贪了他们许给她的那个承诺,说是要让她儿孙全都脱籍,助他们进学科考,贻养她老婆子到百年,见是有借有还的,主人不在家,她倒是巴不得送旁的主子们一些人情。
这话一传出去,立时就砸了锅了,杜锦首当其冲被点了名,气得吐了好几升血。寻了个理由将婆子叫到屋里,几板子打了半死,那婆子见自己在劫难逃,就存了鱼死网破的心思,巧言令舌一时还把众人都唬住了,假作要去众人面前亲自翻供。谁知一被放开她就逃了开去,满院子乱窜。她虽是挨了打,力气倒是大,好几个粗壮仆妇全力围堵都没能拦得住她。一边跑还一边嚷,嚷嚷得阖府皆知,正好月荣请了族里还有些地位的老人们过来替自己验看余下的东西,撞了个正着。
那些老人们虽说当年皆是不得用的庶出子弟,可在杜锦杜铭这一辈人面前,怎么也算是长辈,说话无论如何都是有些份量的。没得说了,事实俱明,那婆子爬在月荣脚下竹筒倒豆子,事无巨细,连杜锦等人如何威逼利诱如何仿制如何换货的细节俱都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唯恐讲慢了就有人会叫她死无对证再活不成了。
月荣在听那婆子讲这一切的时候,安安静静怯怯懦懦又惊又恐地躲到一旁,看了这个望住那个,最后才震惊又无措地道:“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婆子受惊过度,疯了一样地喊:“九少爷你可一定要相信奴婢啊,现在他们过河拆桥,晓得事情瞒不住了就想要打死奴婢,你可得保住奴婢啊,不然那些东西就……。”
杜锦这会儿得了信,恰好赶了过来,闻得这最后一句,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趁人不提防,走上前去一脚踹到那婆子胸口,怒道:“这该天杀的死奴才,要你在这里胡乱攀污人!”
那一脚又重又急,婆子不防,正中心口,旧伤加新伤,倒在地上气半天没回过气来。杜锦尤不解恨,再想踹上第二脚,人群中已有反应快的赶紧拉住了他。
一位大家都叫“三叔公”的耆老道:“锦哥儿且慢,我看你也不用操之过急,这要把人踢死了,那后面还怎么查个清白?难不成还真是她说的那样,是有人故意要让她死好死无对证?”
这后一句话,说得阴恻恻的危胁味十足,杜锦心头一凛,暗恨刚才那一脚没有再重些,这下却是错过了绝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