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氏却不想给她解释,只摇了摇头道:“以后你就会明白了。总而言之一句话,你五叔祖母你就好生敬着,既要防着她,也别去得罪她,要知道,阎王易见,小鬼难缠。唉,这世上,有两种人是切记不可轻乎得罪的,一种是权势淊天轻易就能决定你生死的,还有一种,便是一穷二白已然是穷途末路的。”
权势滔天的人,俯视苍生,捏死你就像是捏死一只小蚂蚁;穷途末路的人,最易疯狂,一个不顺就要与你同归于尽,玉碎瓦不全。月荣虽知麦老太太心理已有些扭曲偏激,但她没有想到,看着同她言谈甚欢的母亲,内心对她的提防警戒级数,已到了如此危险的地步。
到底在这些日子里,她同她说了些什么?
月荣很好奇,不过她也很清楚,那些东西必是涉及到一辈辈一代代人的恩怨纠缠,甚或是类似于十八叔扒灰那种少儿不宜,即便是她问,关氏也未必会解释给她听的。
因此,她只能点点头,道:“女儿记住了。母亲,我们这就要过去吧?”
关氏看了她一眼,指着她的衣服道:“你还得先去把衣服换了,这衫子太素净,你二叔祖母年纪大了,又才将病好,尤其忌讳。等你换好了就过来叫我,我先去看看你嫂嫂,也不知道她现下好一些了没有。”
于是,关氏往杜青他们住的“宁馨阁”去,月荣径自回房换衣服。
当初因着是被匆忙赶离京城的,月荣带回来的衣服并不多,但件件都属新制,且做工精良,是京中少女时新的款式,要是就这般穿出去,她还怕人家说她有意攀比露富呢。虽说后来她跟碧梧陶妈一起加夜工也给赶制了几件,但都是素服孝衣,越加不适合去参加三房老太太的“生辰庆祝讨论会”。
正愁着,陶妈自厢底翻出一件蜜合色棉袄,石榴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子,葱黄绫棉裙,一色的半新不旧,原是压箱下作垫底的,此时看来,倒是合适得很。
月荣穿上了身,在镜前看看,半点不显奢华,心下满意,笑着同陶妈道:“早知道旧衣服比新衣服还适用,当初就该把那些新衣全当了,可不还能多得些银两到手上。”
陶妈一边给她散了头发重梳一边道:“瞧姑娘这话说的,家里还没穷到那地步,太太哪会容你当新衣留旧衣?再说这也只是暂时的,待得这阵子过去,铺子田产都收回来了,咱们还用得着顾忌别个房里怎么看怎么说?各家过各家的日子,谁也别想伸手管太宽,这些新衣服,可不就都可以拿出来穿上身了么?……哎,我的好姑娘,你好歹也在脸上画一画。”
说到最后,已是有些发急,原是她家这位素来不怎么讲究的姑娘扎好头发后竟打算就这样清汤寡面地出去了。
月荣挣开陶妈的手:“就这样吧,妈妈又不是不知道,我素来最不喜脸上涂东西。”当然,要扮作杜青时候除外,哪个叫杜青是男娃,生得倒是比她还白嫩几分?看陶妈尤不甘心,又笑道,“妈妈没听说过么?俏俏俏,不用菱花照,清水淡梳妆,俏的只是俏!”
言罢,摆了摆手,快快走了,留得陶妈一人在屋内叹气。如今十来岁的小丫头,正是开始留头学梳妆的时候,哪一个不爱姻脂水粉雪花膏?独她家这一位,偏偏看到这些就喊头疼。
她总还道大少爷谁都不像,生得怪,要照她来说,这幺姑娘也是谁都不像,性子忒怪!
月荣快步出来,关氏已经等在廊下了,瞧见她的样子,点点头:“这打扮挺好的,倒没想到,你把这身衣服也给带回来了。”及至目光停到她的脸上,略略皱眉,“陶妈怎的也不给你描一描妆?瞧这嘴皮子干的,都脱皮了。”
“是我自己不喜欢在脸上涂那些东西,哪能怪得到她?”月荣随意地舔了舔唇,挽着关氏的手道,“母亲你就别念叨这个了,再磨咕下去,三婶婶又得打发人来催了。嫂嫂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了吧?”
“唔,差不多了,我让素馨去给她熬些米汤再养一养,少食多餐,先慢慢养回来再说。她也是个富贵命,这才几天啊,肠胃就受不住了。”
婆媳婆媳,天生是敌,虽然郦氏温顺灵聪,关氏也非是爱挑刺的恶婆婆,两人平素相处也还不错,可架不住这种天敌的特性,但凡有问题出来了,做婆婆的总是先挑媳妇理的。因此月荣少不得要帮嫂嫂说句话:“富贵命还不好么?富贵命才生得出富贵仔,养得起精细人儿。像我,可不是又精细又精神?”
说着还转了一个圈,以示自己很出色,关氏噗哧一笑,在她额上爱怜地点了一点,笑骂道:“也不知道你随了谁,这么臭美爱显摆。”
“得瑟是一种病,犯起来就真要命。”月荣在心里为自己补充了这一句,觉得卖萌得差不多了,恰好已出了自家院门,就敛了笑容,乖乖地和随后赶上来的陶妈一人挽着关氏一边,三个人信步往三房走去。
蒋氏的房里果然很热闹,妯娌们全都来齐了,只差关氏一个。
听见丫鬟报说她来了,所有人都迎了出来,不及见礼,一个挥着手帕笑道:“姐姐可终于来了,我还道你身体未好全,今日就不来了呢,正打算回头就去探你一探。”
一个状似关切故作体贴:“我瞧着姐姐的精神头倒还好,或许是给家里的事情绊住了吧?”
众人七嘴八舌的,月荣感觉像是有一群鸟在她耳朵边叫。关氏到底比她老练,一句话就把场面给镇下来了:“劳众位弟妹惦记,只是家里面一直不太平,不是这个病就是那个病的,这不,好不容易大家好齐全了以为可以松口气了,谁晓得你们大侄媳妇身上又不好了。”
关氏话一落音,众人想起先前那要人命的传闻,即时闭嘴,一个个面面相觑,眼色递个不停。月荣多少能看得出他们的心思,无外乎是:看吧,长房那里果然是有名堂,连他们自己人都不安生!
因而挽着关氏的手微微用力,后者轻轻拍了拍她手背,那边厢蒋氏终于反应过来冷场了,站出来替了陶妈的位置将关氏拉到炕上坐好,待大家也皆重新按序坐了,又厮见过后,方才笑着道:“姐姐素来是个有福的,便是一时不顺,后头总会苦尽甘来。”这话说得倒也动听,但紧跟着,后面就是一句,“我看姐姐也是着实辛苦,如今孝期已过,也要考虑着往屋里头再添些人手。咱们一年年年纪也大了,可是学不得年轻时候还能硬撑着,加上大侄媳妇不是有孕在身么?荣姐儿年纪还小,大侄子和九侄子是男人又管不得后院上的事,所以该办的事还得紧着办了。这不正好,老太太前些日子还说屋里头人养得太多,看着晕得慌,让我重新归置了一下,还恰好是多出来好几个不知道怎么安排。都是家生子,随便打发出去也看不过眼去,我看姐姐那里既然缺人,横竖买也是买,外面买的到底不如家生子一般可靠得用,不如就帮妹妹我一个忙,把这几个奴才都收用了吧,一来也是给我减轻了些许负担,二来也给她们添点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