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梧暗地里的提心吊胆,月荣是不知道的,送走杜老太太后,她就跟着老梗叔出了门。这会儿天已黑透,她紧了紧风帽,吸着冻得通红的鼻子有些失望地转身爬上马车。东西早就买齐,老梗叔也早开始劝她:“姑娘,该回家了。”终于他嘴里那句“天快要黑了”换成“天都黑透了”时,十姑娘好似才发现自己是姑娘家不适合在外面逗留到太晚,善心大发决定回去。
而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差不多把整个成安城的大小通街都走了个遍。
老梗叔实在不明白自家姑娘在瞎转悠什么,在他看来,把单子上的东西买齐了早点回去收拾齐妥不更好么?现下含香居那样子,还真只有不懂事的小姑娘才放得下心来去逛街。
月荣却是没多少心情同老梗叔解释的,她心里只是一个劲地在哀叹,穿越小说真是害死人啊,谁说穿越过来随便开家脂粉店给人美美容就能发财的?谁说画两张稀奇画做点现代人吃的糕点就可以致富的?谁说随随便便转一转就能找个好门面卖点好东西然后家里从此就过上小康日子的?简直是太侮辱古人智慧了嘛!看看那一溜街的胭脂铺糕饼店,看看那连小楼梯都恨不能用起来的大橱窗,哪一样不比她所能想到更华丽更精细更有魅力?以这时代的科技水平来说,那些东西简直可以叫她震惊了!以前在京城的时候,重农抑商政策再高压,京城的商业依旧繁荣倒不奇怪,毕竟那是天子脚下,高官豪门众多,没点子做生意的你让那些权倾朝野富甲天下的官老爷富家翁们怎生享受?可现下这里是成安啊,成安啊,按现代的说法,那是将将才够四线城市规格的小县城啊,怎生也能这么水陆发达商业兴旺各行各业都成熟到让她震惊的地步呢?
她便是想见缝插个针,那也得看针脚够不够细哇。
月荣在城里转了一圈,得出了一个灰心至极的结论,以她一个前世文科生毕业,后来在格子间里爬了几年视野狭窄到什么坊织什么染布什么七糕八饼完全不通的都市小白领来说,这一世的繁华,足以摧毁她任何积极致富奔小康的人生信念。
好在她抗压能力不错,前世被大BOSS一个一个策划案毙掉地打击惯了,从洗手间里洗把脸出来换个妆容她又成了新一枚梁山好汉。那天夜里回家吃罢饭,将冷了一天的手脚暖和了过来,她的心里又开始活泛了些。
跟着收捡布置正院的堂屋,以准备第二日和尚上门来做法场,虽说当初杜诜留了有几个婆子守门,可杜诜一倒,那婆子也惫懒了,除去各房“借用”的正院厢房,正屋这边简直是脏得惨不忍睹!刘妈和陶妈看到的时候气得大骂,只月荣已经是连张嘴都懒得张了,直接撩起袖子不管不顾地开始收拾——世态炎凉,自古皆然,墙倒众人推,你要不想开点,只怕日子都没法过了。
等收拾得大致像了个样子,她已经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不过饶是如此,她还是有心站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听了一会隔壁荷香居失盗的小八卦。
杜铭派人过来搜房的时候她刚刚回到偏院的小厨房准备给关氏和杜青都烧一锅生姜水擦一擦穴脉。碧梧起好火,她坐在一旁就着昏暗的油灯绣自己路上没有绣完的小绣件,那是一朵并蒂莲,大约是前世从小就喜欢画莲花瓣的缘故,到了这世她还是只有莲花画得最好,所以女工上,也只有莲花绣得最为精细传神。可是,即便是自己最拿手的绣样,和成安城里一等一的铺子比起来,差距还是有些些大。再说了,以目前纯手工制作的工艺水平来开绣坊,赚一点点钱真是急死个人,她哪里有那耐心耗在上面一年一年细攒慢积?便是她等得起,她家的银子也耗不起啊!
既然目前想不到什么好办法,那就暂且抛开容后再议。一人计短三人计长,说不定等关氏病好了,杜青也有些精力了,他们凑到一起商议商议,还能议出什么章程来也说不定。
这样一想,针线活做得就越发从容淡定,对那些人的举动也丝毫不以为然。倒是碧梧又气又急地走来走去。她吩咐她坐下,谆谆教训道:“我们一回来,三哥怕我们来不及收拾就把自己住的地方腾了出来,现下不过是过来收捡一下东西,时间晚是晚了些,可也还不至于太过份,偏你做出那副样子做什么?”
碧梧才不信月荣真不介意呢,跺跺脚道:“可是小姐,她们去的是你的闺房呢!”
“那又怎么样?”月荣挑眉,语气略微有些嘲讽。她当还是在京城御史府么,小姐的绣楼神圣不可侵犯?在这里,她们不过是连累得祖家也跟着一起倒霉的犯官家属,无人撑腰,又老又幼又贫又病,若还继续摆那官家小姐的谱,怕是被人踩死了都没人同情一下。
碧梧被她问得一滞,心下暗暗发急,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跟月荣坦白,眼看着那些人出了小姐闺房就进了旁边耳房,笃定这回是要出事的了,便横了心想一力承担下来,咬着牙跪倒在月荣旁边,准备叩头拿死顶罪,眼角却瞟到进了耳房里的那些人两手空空又都出来了。
很显然,她们一无所获。
碧梧惊讶不已,别人不清楚,她自己是很明白的,因为太害怕,后来又太忙,那些碳她根本就没有费心藏,也不晓得刘妈什么时候把它们都藏到哪里去了。当然,事情既已过去,她也就懒得再问,本来于她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孩子来说,偷盗已是最见不得人的大罪名了,她倒巴不得这事从来就没发生过。
倒是月荣,见家里统共只买了半斤霜碳,却足足给关氏和杜青用出一个冬天就有些奇怪,百思不得其解时,万没想到刘妈和碧梧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玩了一起偷梁换柱。
当然,这些已都是后话。
现下月荣倒给她这一跪弄得莫名其妙,从绣件上抬起头,错愕地问:“好好的你跪什么?我没说什么过份的话吧?还是你要用这办法逼我拦住他们不让他们进来搜屋?”
这点儿给她上演大逼宫,这孩子,平素也没这么二百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