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政殿中央的龙椅上,甄逸容微微蹙眉,一遍又一遍地看阅从菊香那儿搜出来的信。
今晨他本欲微服出巡,却在要出宫门时被神色匆忙的菊香撞上了,她手中拿着的信封掉到地上。宫中有明文规定,凡有书信送出宫去要先通过内务府的核查,而许多宫女太监都是私下传信,宫门侍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今日却被他撞见了,于是顺理成章地收缴了上去。
不想此信却是林静兰的一封家书,他本不欲拆封去看,可一想到她那淡漠的脸、恭顺的姿态,就控制不住地下手了。哪知这一看,便欲发让他不明所以了。
“皇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奴婢确实只是替兰郡主跑腿而已,那封送去宁王府的信写了些什么奴婢一概不知,奴婢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欺瞒皇上啊!”菊香偷偷瞧见甄逸容越来越差的脸色,生怕他一怒之下砍了她,她可不想为了那兰郡主就此丢了性命。
甄逸容沉着脸色,却只淡淡道:“你不用说了,先在一边候着罢。”
菊香忙跪行退到一边,浑身抖得不行。
林静兰入殿时挺直了腰板子,波澜不惊,目不斜视,连自己的婢女菊香也不看一眼,一如往常地上前跪地行礼,“皇上吉祥。”
甄逸容头也不抬,手上的纸张又前后翻了翻,“你可知道朕召你前来,意欲何为啊?”
她抬头去看他,此时他亦抬了眼,两人的目光对上了,她的眉眼间如他般云淡风轻,倒叫他又皱了皱眉。
“臣女知晓,此信原因我思家心切,一时忍不住才遣菊香替我传信回去,还望皇上看过后,能将书信归还于我。”
甄逸容嘴角挑起一抹淡笑,“哦?既然如此,你便拿去罢。”说着将书信递予崔公公。
林静兰接了信来,也不急着看,而是折叠好收了起来,复又行了一礼,“谢皇上。”
“你起来,朕还有话想问问你,你的婢女一问三不知,料想你能替朕答疑解惑了?”甄逸容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她已完全静下心来,便是她的行为举止再怎么古怪,这具身体可是货真价实的兰郡主,他再怎么怀疑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而她,只需要装傻充愣再演一出戏便是了。
“皇上请问。”
“此信中提到白、段两家,以及昨日母后给你的蝴蝶簪,你既然思家心切,这回信又怎会通篇都是别家的事?你自己看看,白尚书府、段侍郎府,回信的内容又是将相关人等介绍了一遍,又是要你小心别漏出破绽,你那宁王府到底在谋划些什么?还有那个蝴蝶簪子,朕若记得不错,那可是朕亲自给你说过的,你府中的丫头并不知晓,你问了也是白问。你如此异常,还不快给我个交代,你究竟又打算搞些什么乱子出来?”甄逸容剑眉微皱,单单只轻拍了一下椅座便惹得满堂肃静。
林静兰面色平淡,“我没有想谋划什么,关于此信,皇上也无须奇怪,上面所提及的皆是我不知道的事儿,我让侍女告知于我又有何不可?皇上也该明了,你之所见,便是臣女的最好交代。”她抬眼看他,淡淡一笑,“其实我……失忆了。”
磨磨蹭蹭,支支吾吾,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她十分坦然地说出了这个不算事实的事实,闻及此言,殿内的一众宫女太监纷纷小声交头接耳起来。
“失忆?何时开始的,怎么李太医没有禀告朕此事?”甄逸容有些吃惊,若她真是失忆了,她会变成现在这判若两人的模样也就不奇怪了,可她失忆后却有意要隐瞒此事,或许是另外一个把戏也不一定。
“这次我死里逃生后就失忆了,原想在府中静候出嫁便罢了,不必将事情宣扬出去,不料却被召入了宫来,所以还来不及禀告皇上。”林静兰低眉顺眼。
“太后知道此事吗?”
“不知。”
甄逸容头一点,又吩咐其他人道:“你们都先下去。”
殿内的太监宫女嬷嬷们领旨纷纷告退,菊香看了林静兰一眼也随着退了出去。
甄逸容双手背在身后,施施然地走下阶梯,行至林静兰跟前,她见状便忙低了头,眼观鼻鼻观心。难道许他把她逼到绝路,就不许她重生后一改往常、知书达理?摆脱了那个缠人的兰郡主,他莫非还不高兴,还想继续折磨她吗?门儿都没有!此时她心里就算再怨,也要忍住,可不能表现出来。
她低垂着头,上齿紧咬下唇,双手交握在腹部,身影娇小却不失大气,她仍是素雅的妆扮,清新淡然,他想他已经相信了她的话,她早已不是那个不懂半点礼数、吵嚷又粘人的小丫头了,她竟在那一事之后,长大了不少,可见她也确实受了不少委屈呢。
不知为何,他看着她清丽绝然的面容,心莫名有些悸动,他吸入一口冷风,将此归因于是被她的突然失忆所怔。
他清了清嗓子,决定直接切入正题,“那枚蝴蝶簪,是你生母之物,你出生那年,林大将军受先皇之命带兵出征,攘外御敌,身上携带此物以作附身符,却因一时疏忽中了敌军诡计惨死沙场,那上面的血渍为你生父所有,你的母亲受不了刺激也随他而去,才会留下你,被先皇赐给朕的四皇叔宁王为女。事情因果如此,现在你可明白了?”
“是。所以皇上派我去联姻,是希望借我之手去杀濯日国皇帝?”她一语中的。
甄逸容闻言,轻笑一声,“朕只是让你明白一个事实,至于报仇与否自当由你决定,朕不过是想助你一臂之力而已。”
她在心里冷笑,战场本就刀剑无眼,丧命也只能怪他技不如人,不是她冷血,只是那所谓的将军父亲,于她也只是个陌生人,平时给他烧烧香念念经也就算了,可要她为他们而犯险?还是省省吧,这么赔本的的买卖她几百年前就不做了。他真不愧是帝王,这一石二鸟之计果然犀利,若是从前那傻不愣登的兰郡主,倒没准会答应。
“自古以来,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可我自知没那个能力,而且我父母若地下有知,该也希望我平安地过日子,而不是替他们报仇吧?”她委婉地表达她不会当这个瞎眼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