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公案之所以能昭雪天下,这是与许多正直大臣、特别是范仲淹据理力争而分不开的。对于滕宗谅的冤屈,范仲淹知之最详。这是因为:一、范仲淹是这件事的直接目击者。他为滕宗谅所请,率军赶赴泾州救援,亲眼目睹了滕宗谅为保家卫国所采取的一切措施。按理,采取这些措施是要花钱的,而且所花的钱要比平时多得多。大敌当前,为国守土最为重要,为了确保泾州城池的安全、人民群众的安宁,牺牲一少部分人的生命也在所不惜,何况多花几个钱呢?用钱买平安的事,放给谁也会这么做。危难之际,谁还斤斤计较钱财的事呢?在此时,如果锱铢必较,那么后果不堪设想。若以多花钱作为过错而轻易处罚一位确保了本土安宁的守疆大臣,就会寒了其他守边将帅的心,今后谁还会为国出力呢?从这个意义说,范仲淹救助滕宗谅,不仅仅是为友雪冤,更重要的是为了国家的安危;二、范仲淹对滕宗谅的人品知根知底。他们是同科进士,即“同年”,而且多次一起共事。如他二人在泰州时,共同修筑过海堰之堤;他二人又同为京官,冒着被贬的危险,共同谏劝过刘太后还政于宋仁宗;他二人又同时毗邻守边,共同抗御西夏人的入侵,等等。长久的共事,范仲淹深知滕宗谅的品德,认为他不会干出有损于国格、人格的事情。而且,大敌当前,泾州朝不保夕、本人生命都有危险,谁还会去干那种贪赃枉法、蝇头小利的事呢?说滕宗谅枉费公用钱而且还有贪污的行为,于情于理都不通,范仲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三、经过严格审查,证明滕宗谅无罪。范仲淹在得知经燕度等有关人士的审理,确认了滕宗谅并禾将公用钱装入私人腰包时,更加坚定了他对滕宗谅的信赖,加强了对滕宗谅救助的力度;四、无数事例充分证明滕宗谅是一位忠君爱民的好官。他不但很好地安抚了阵亡将士的家属,而且为保护当地老百姓竭尽全力,赢得了老百姓的拥护与爱戴。范仲淹在《天章阁待制滕君墓志铭》中说:“君去泾之日,其战卒妻孥数百人环其亭馆而号送之,观者为之流涕。”滕宗谅在庆州知州任上,“处置戎事甚得机要,边人咸称之。”(以上两句见中华书局影印《范文正公文集》卷七)范仲淹又在《答窃议》一文中说:“宣抚田舍人,朝廷之端人也。至庆州,目击军民、蕃部等借留滕侯遮壅于道,足下何得谓之豺狼?”范仲淹不但亲自记载了军民热爱滕宗谅的情况,而且以朝中宣抚田舍人的亲眼目睹庆州人民挽留滕宗谅的盛况,说明滕宗谅是一位每到一处都为民办事、为民爱戴的好官。既然如此,我们要问:如果滕宗谅贪赃枉法,老百姓会这样对待他吗?五、凡是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的人,都是怀有个人目的、不顾事实、不讲情理而任意栽赃陷害人的人,对于这些人,范仲淹不屑与之为伍,而且与其针锋相对地进行了斗争。鉴于以上原因,范仲淹多次力救滕宗谅,为其辨冤,先后向宋仁宗递送了《奏雪滕宗谅、张亢》、《再奏辩滕宗谅、张亢》、《再奏雪张亢》等上书,以后又书写了《答窃议》等文章。范仲淹在上书中说:“梁坚奏宗谅于泾州贱买人户牛驴,犒设军士。臣窃见去年葛怀敏败后,向西州军官员惊忧,计无所出。泾州无兵,贼已到渭州,宗谅起遣人户强壮数千人人城防守,时值苦寒,军情愁惨,得宗谅管设环庆路节次策应军马,酒食薪柴并足,众心大喜。虽未有大功,显是急难可用之人,所以举知庆州。仓猝收买牛驴犒军,纵有亏价,情亦可恕。今一旦逐之如一小吏,后来主帅,岂敢便宜行事!欲乞朝廷指挥,宗谅显有欺隐入己及乖违大过,臣甘与宗谅同行贬黜。”事情说得多么明白,观点多么明确,态度多么坚定!他那为救友甘愿与之共进退的义气,实可感天地、泣鬼神。
范仲淹是历史上有名的正人君子,他做事说话往往以国家大局为重,以事实为依据。正如范仲淹与丞相吕夷简论事每不合。“夷简再入相,帝谕仲淹,使释前憾。仲淹顿首谢曰:臣乡论盖国家事,于夷简无憾也。”(见《宋史·范仲淹传》)由此观之,范仲淹不以个人恩怨待人待事,所以在对待滕宗谅的事情上,其言论是可信的,完全可以证实这桩案子的原委。
事情搞清楚了,本来可以结案了,但又节外生枝,冒出来个王拱辰,横插了一杠子。时任御史中丞的王拱辰认为滕宗谅“盗用公使钱,止削一官,所坐太轻,故再谪。”(《续资治通鉴》1109页)这个王拱辰是个死硬分子,对于这桩公案,他不顾事实、不看审理结果,而以身居家中求自贬要挟朝廷,改变原处理意见。《宋史·王拱辰传》中说:“又言滕宗谅在庆州所为不度而但降秩守虢,惧边臣则效,宜施重责。未听,即家居求自贬,乃徙宗谅知岳州。敕拱辰赴台入见。帝曰:言事官第自举职,勿以朝廷未行为沮,已而轻去以沽名,自今有当言者宜力陈,毋避。”在王拱辰的压力下,朝廷将滕宗谅由虢州贬到了岳州。事情本来很简单,到此时又变得扑朔迷离,一波三折。
王拱辰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仁宗说他是沽名钓誉,不仅仅如此,我们再看一桩事实,自会明白。《续资治通鉴》载:仁宗庆历四年(1044年)十一月“甲子,监筵奏院刘巽、集贤校理苏舜钦,并除名勒停;直龙图阁兼天章阁侍讲、史馆检讨王洙,落侍讲、检讨,知濠州;集贤校理刁约通判海州、江休复监蔡州税、王益柔监复州税,并落校理;降太常博士周延嶲为秘书丞,集贤校理章岷通判江州,直集贤院、同修起居注吕溱知楚州,殿中丞周延让监宿州税,馆阁校勘宋敏求签署集庆军节度判官事,将作监丞徐绶监汝州叶县税。益柔,曙之子;敏求,绶之子也。先是杜衍、范仲淹、富弼等同在政府,多引用一时闻人,欲更张庶事(搞庆历新政,摘者注),御史中丞王拱辰等不便其所为。而舜钦乃仲淹荐,其妻又衍女,舜钦年少能文章,议论稍侵权贵。会进奏院祠神,舜钦循例用鬻故纸公钱,召妓乐,会宾客,拱辰廉得之,讽其属鱼周询、刘元瑜等劾奏,因欲摇动衍,事下开封府劾治。于是舜钦及巽俱坐自盗除名,洙等同时斥逐。拱辰等喜曰:吾一举网尽之矣!狱事起,枢密副使韩琦言于帝曰:听闻宦者操文书逮捕馆职甚急,众听纷骇。舜钦一醉饱之过,止可付有司治之,何至是!帝悔,见与色。”(1131页)由此可见,王拱辰与范仲淹、富弼、王衍等政见不同,代表着朝廷中的落后势力,竭尽全力进行着削弱和打击进步力量的勾当。他们之间,早已产生矛盾。当有人揭发和弹劾滕宗谅时,他认为这是个难逢的机会,就不顾审理的结果,千方百计整治滕宗谅,以借整治滕宗谅为由,进一步打击以范仲淹为代表的进步势力,保护他们的既得利益。王拱辰在朝廷中名声不好。据《通金考异·六一居士集苏长史墓志铭》云:“范文正公与富丞相多所设施,而小人不便,乃以事中君。所指小人,乃拱辰等也。”(中华书局《续资治通鉴》1132页小字)。
本来滕宗谅有功于社稷,而且已将他的事情的原委调查清楚,仍遭受一些人无端的攻讦,朝廷又屈服于恶势力的压迫,将他再次贬官,其心情之坏可想而知。在这种情况下,滕宗谅以大局为重,学习范仲淹在庆州修建镇朔楼的做法,在岳州任上重修了已破旧不堪的岳阳楼,请志同道合的挚友范仲淹为岳阳楼写复修碑记。一篇千古文章《岳阳楼记》便在邓州官邸里诞生了。在这篇奇文中,范仲淹以景融情,不忘劝导滕宗谅。文中说:“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之句,本来是范仲淹在以文劝导滕宗谅时提出来的共勉之句,没想到此句倒成了千百年来仁人志士共同的座右铭,这是范、滕等人始料不及的。
这桩公案本来在当时已做出了公断,而且时过一千多年,早已尘封,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有人从故纸堆中,拾郑戬、梁坚、王拱辰之流的牙慧,攻讦滕宗谅有贪污行为,而且由这桩公案,推及滕宗谅在修建岳阳楼时也有贪污行为,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们不能用现在社会上流传的俗言“是官必贪、搞基建必收贿赂”这套极不确切的话语来套古人。如果拿不出任何证据而仅以凭空想象栽赃古人,恐怕难逃标新立异、哗众取宠之嫌。实际上,史书对滕宗谅有一个公正的评价。《宋史·滕宗谅、刘樾传》在末尾说:“宗谅尚气倜傥,自任好施与。及卒,无余财。所莅诸州喜建学,而湖州最盛,学者倾江淮间。有谏疏二十余篇。”“及卒,无余财”一句,就很能说明问题。滕宗谅不但在泾州任上无贪污行为,在他一生为官中,也没有这类劣迹。哪有家“无余财”的贪官!对于这样一位为国为民的清廉之士,范仲淹才愿竭力救助他,这与个别至今不顾历史事实、仍向滕宗谅身上泼污水的无聊文人形成鲜明的对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