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二子范纯仁两次知庆州。在神宗熙宁间第一次出任庆州知州期间,他不但重修了其父在庆城北城门上建筑的镇朔楼,而且还重修了其父“文正公祠堂”。不过重修镇朔楼,史书即庆阳府、县志上有记载,而且庆城博物馆至今保存有镇朔楼大梁,上有题字和跋语,说清楚了这件事。重修范文正公祠堂却无记载,是我阅读《范忠宣公集》时发现的。十一卷中收有一篇由范纯仁亲自撰写的《修文正祠堂祭文》。
重修范文正公祠堂基本落成时,范纯仁作为嗣子、庆州知州,宣读了自己撰写的祭文。
祭文曰:
维熙宁八年岁次乙卯二月癸亥朔十日壬申,嗣子朝奉郎、守尚书工部郎中、直龙图阁、知庆州军卅兼权发遣环庆路经略安抚使、兼马步军都总管、轻车都尉、赐紫金鱼袋范某,谨以清酌时果之奠,敢昭告于先考太师令文正公之灵:
某蒙赖贻谋,获践世职。瞻仰祠貌,哀荣交心。唯是塑绘弗工,群情未厌;爰加修缮,以传无穷。彷佛慈颜,不任永慕。
尚飨。
这篇祭文书写的格式,与现时庆阳民间流行的祭文格式完全相同。如致祭时间前面的“维”字,后面的“谨以清酌时果之奠”等语。“清酌”,酒也;“之奠”,又写为“之礼”。后面的祭文内容,虽然非常简短,一共只有四句,但表达了十分丰富的内容。首句是:“某蒙赖贻谋,获践世职。”“某”,指范纯仁自己;“蒙赖”:蒙,承上、承蒙;赖,依靠、依赖;“贻谋”:贻,留下、遗留;谋,计策、计谋。“获践”:获,得到;践,举行、履行;“世职”:父子相承同一职务日世;职,即职务。“世职”一语,又是神宗皇帝说的一句话。《宋史·范纯仁列传》云:“加直龙图阁知庆州,过阙入对。神宗曰:卿父在庆着威名,今可谓世职。”因为范仲淹、范纯仁父子二人知庆州时的衔名都是龙图阁直学士;朝廷内职务是郎中,不过范仲淹是户部郎中,范纯仁是工部郎中;二人都兼环庆路经略安抚使、管句都部署司事,不过在英宗之后,将管句都部署司事改名为马步军都总管,实际是一样的。说清了“世职”的内容后,再总看这一句的意思:我承蒙依靠先父遗留下来的御边的计谋,较好地履行了父亲曾经担任过的庆州知州的责任;第二句是“瞻仰祠貌,哀荣交心”。这句话很好理解,就是我瞻仰已基本修好的祠堂的新的面貌,心情既悲伤又感到荣耀。悲伤的是父亲过早去世,距今已有二十五年时间了,高兴的是父亲的恩德,庆阳民众至今不忘,积极踊跃地重修了他的祠堂,以表达崇敬的感情;第三句是“唯是塑绘弗工,群情未厌;爰加修缮,以传无穷。”“唯是”,即“唯一是”,也可以理解为“遗憾的是”等;“弗工”,即未完成;“不厌”,即“未衰”的意思;“爰”,读yuan(元),“于是”的意思;“无穷”,即“无限”。这句话的意思是:遗憾的是今天举行重修祠堂基本工毕的祭典时,塑像的彩绘仍然没有完成,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是民众对父亲崇敬的感情长久不衰,于是要求匠工精心细致地进行彩绘,使父亲的光辉形象永远流传下去。第四句是“彷佛慈颜,不任永慕”。“彷佛”同于“仿佛”;好象、似乎、见不真切;“慈颜”,父亲塑像的颜面;“不任”,不能担当;“永慕”,永远、长久的思念、仰慕。就是说,如果不将父亲的形象彩绘好,就不能满足庆阳民众及我们儿女对父亲的永远的仰慕与思念。
这四句祭文中,前两句说的是范纯仁自己的心情,是直抒自己的悲喜交加的思绪;后二句说的是民众敬仰的情感,但这种情感不是由范纯仁直接说出来,直接说出来,倒显虚假,而是通过民众的具体行为表达了出来,也就是通过民众要求精心彩绘,以致于匠工未能按期完工等情节而曲折地反映了出来,这才真实。一直一曲,非常细腻而生动地表达了自己与民众对范仲淹的感恩之情。最后“尚飨”这一句是祭文的最后用语,至今仍在沿用。“尚飨”,亦作“尚享”,是祭者希望死者来享用祭品。
读罢祭文,思绪绵绵:
一、范文正公知庆州历一年半时间,确实有大恩于庆民,不然,庆民何以在其生时,立生祠;过世后,于仁宗嘉佑五年建范公祠,又于熙宁八年重修“文正公祠堂”,不到三十多年,三建修其祠,其勤如此,充分表达了庆民的报恩之情,展示了庆地知恩图报的朴素淳厚的民风;
二、祭文非常简短,但表达的感情是丰富的,既有先父戍边策略对自己履行知州职务的引导之恩,又有庞民感恩载德之情,而且表达方式恰合身份,使这种感情真挚而又真实,极具感染力,这是一篇非常好的祭文,为以后写祭文者提供了仿效的典范;
三、从祭文中,我们得知了范纯仁曾对范文正公祠进行过重修,弥补了史书上的缺失;
四、范纯仁知庆州,完全继承了其父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思想。他来庆州之前,过阙即赴京城,觐见神宗皇帝进行朝对时,为了爱护兵民生命财产,不愿遵循神宗皇帝拓土开疆的旨意,而决心保土安民,表现了先父爱民亲民之风。他一来庆州,正值庆州大旱,就先斩后奏,打开常平仓,救济灾民,使庆民在大灾之年无一人因饥饿而死亡。当本年后季秋粮大丰收后,民众欢呼:“公实活我,忍累公邪”,日夜交纳粮食,填补了仓库由救民放粮的亏空。他还为几名被种古(种世衡的儿子)诬陷的羌民伸冤,而种古为了避罪转而诬陷纯仁,纯仁因此遭朝廷逮捕。虽然案情被查清,还纯仁以清白,但朝廷借此贬黜范纯仁知信阳军。对于这些,范纯仁无怨无悔。他经常说:“吾平生所学得之忠恕二字,一生用不尽,以至上朝事君,接待僚友,亲睦宗族,未尝须臾离此也。”这说明,他对在庆州所受的委屈,并未在意。在他第二次知庆州时,对来接替他的职务的弟弟范纯粹写信说:“大辂与柴车争逐,明珠与瓦砾相触,君子与小人斗力,中国与外邦校胜负,非唯不可胜,兼亦不足胜,不唯不足胜,虽胜亦非也。”其目的是劝勉其弟不要在守边时有立功于西夏的思想。从这些言词及行为可以看出,范纯仁正如在祭文中所表述的那样:“蒙赖贻谋,获践世职”。这就是说,他真正继承了先父的和守御边策略和爱民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