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宗谅,字子京,大中祥符八年春天,与我(范仲淹)同时考中进士,历史上称这为“同年。”滕与我二人又在泰州、在朝中同时为官,关系密切。在共事中,我知道滕宗谅是一位有用人才。
当西夏侵犯宋朝边界时,任命边界各州的州官,朝廷很难找到能担当重任的合适人选。在这种情况下,朝廷选准了滕宗谅,进滕宗谅刑部员外郎、直集贤院知泾州,并赏赐他配戴金紫绶带。到了葛怀敏在定川寨战败,西夏军队大规模南下,各州郡官民都震恐异常。滕宗谅考虑到城中兵丁大部分随葛怀敏出征去了,下剩不多,城内空虚,就召集数千名农民入城,换上兵士衣服,登城防守,州城内的居民惊恐之心才稍稍安定了下来。滕宗谅又用金与缯(绸缎)招收一批胆大敏捷之人,昼夜侦探西夏军队的行踪,将侦察到的情报,滕宗谅亲自撰抄成檄文,告知各郡州。像这样的情报,每天要送出二三次,各郡州的官员没有不为他的细心和辛劳所感动。
当时,我任环庆路经略安抚招讨使、都部署。听到葛怀敏战败的消息后,率领汉兵出援,援兵兵分三路,其中一路径直赶赴泾川以填补泾州城防的空虚。在定川寨战斗后十天时间内,天空阴云密布,寒风飒飒,士卒的情绪十分沮丧。针对这种情况,滕宗谅令人杀牛煮酒,慰劳犒赏援军,让士卒吃饱喝好,援军士气大增。泾州的士卒大部分战死在了定川寨。滕宗谅录记他们的姓名,写成牌位,供于佛寺,并亲自哭祭。同时又将士卒的遗孀遗孤,按照本人的意愿,作出适当的安置,使他们无一人流离失所。我亲眼看到了这几件事,深深地感到滕宗谅果然是一位有非常才能的人,才上奏朝廷,让滕宗谅代替自己调走后而空余出来的职务。
朝廷任命韩琦与我同为陕西四路马步军都部署、经略安抚招讨使,又根据我的举荐,朝廷任命滕宗谅为天章阁待制、环庆路经略安抚招讨使兼知庆州。滕宗谅上奏说:现在设置了四路经略安抚招讨使,而下面各路的经略使兼带招讨之号。称号重复,分不清领导与被领导之间的关系,所以建议取消自己职务上的“招讨”二字。朝廷认为这个建议中肯,也体现了滕宗谅是一位识大体、顾大局之人。
在滕宗谅离开泾州时,那些从定川寨之役活着回来的兵卒和战死的兵卒的妻子儿女数百口人,环绕在滕宗谅住宿的馆舍周围,痛哭失声,送他离开。观看的人也被这种行为感动得流下了眼泪。滕宗谅到了庆州任上,处理边关防务等事宜,符合实际,边界上人都称赞他。
像这样有才干之人,御史梁坚却上奏弹劾他使用国家财钱不节约,浪费了泾原路的国库钱十六万缗(一贯钱为一缗)。朝廷派宫中宦官燕度作为使者前来调查这件事,将滕宗谅关押了起来。
当初,泾原路的属羌各部族首领千余人前来谒见知州滕宗谅。因为定川寨一役宋军刚刚战败,人心浮动,局势危急,为了收买这些属羌首领,滕宗谅就成倍向他们赠送礼物以达到收买人心、安定边界的目的。但梁坚按照平时的惯例来计算,只给计算费用三千缗。梁坚还将战时的军用月给按和平时期来计算,这就相差了许多数目,梁坚诬蔑这些差额钱被滕宗谅私吞了。
在拘押审查滕宗谅之时,我(范仲淹)也因庆历改革失败而待罪在朝廷。但我不因自己处身险恶而置身事外,多次上奏,讲明实际情况,竭力替滕宗谅辩解。梁坚死了,但是那些专掌谏言的御史们仍然坚持梁坚的弹劾。朝廷不得已,将滕宗谅在泾州任上所做的事情作为定罪根据,降低一官位,保留天章阁待制的衔位,迁官为虢州知州,后来又命滕宗谅移知岳州。滕宗谅对这样不公正的处罚都忍受了,仍然忠心于王命与民事。(在岳州,他修建了岳阳楼,请范仲淹撰写了脍炙人口的千古名文《岳阳楼记》。)在他修建了岳阳楼之后,又调任苏州知州。在苏州任上不到一个月。人们就感觉他是一位处理政务的高手。不久,滕宗谅染病,在某年某月,死在了苏州的官府里,享年五十七岁。仁宗皇帝闻讯后,加意赠送车马和祭品,助其家办理丧事,而且将滕宗谅的一个儿子赐官。
滕宗谅去世后,我(范仲淹)有些感叹地说:我深知滕宗谅的才干,所以多次向朝廷举荐他。到了我听到他去世的消息后,不由泪流满面,写文章祭悼他。可惜他才能有余而命运不好,不能够使用自己的才干为黎民多办事。
原文:
君讳宗谅,字子京。大中祥符八年春,与予同登进士第。西戎犯塞,边牧难其人。朝廷进君刑部员外郎、直集贤院,知泾州,就赐金紫。及葛怀敏败绩于定川,寇兵大入,诸郡震骇。君以城中乏兵,呼农民数千,皆戎服登城,州人始安。又以金缯募敢捷之士,昼夜探伺,知寇远近及其形势。君手操简檄,关白诸郡,目二三次,诸郡莫不感服。予时为环庆路经略部署,闻怀敏之败。引蕃汉兵为三道,以助泾原之虚。时定川事后,阴翳仅十日,士皆沮怯,君成用牛酒迎劳,霈然沾足,士众莫不增气。又泾州士兵多没于定川,君悉籍其姓名,列于佛寺,哭而祭之,复抚其妻孥,各从其欲,无一失所者。予目此数事,乃知君果非常之才,始请君自代。朝廷命韩公琦与予充陕西四路马步军都部署、经略安抚招讨使,复命君守本官,充天章阁待制、环庆路经略安抚招讨使兼知庆州。君奏言,“今既置四路经略安抚招讨使,而诸路经略亦带招讨之号,称呼无别,非统制所宜,请去招讨二字。”朝廷以其知体,诏从之。君去泾之日,其战卒妻孥数百口,环其亭馆而号送之,观者为之流涕。君至庆,处置戎事,甚得机要,边人成称之。会御史梁坚奏劾君用度不节,至本路费库钱十六万缗。及遣中使检察,乃君受署之。始,诸部属羌之长千余人皆来谒见,悉遗劳之,其费仅三千缗,盖故事也。坚以诸军月给并而言之。诬其数尔。予时待罪政府,尝力辨之。坚既死,台谏官执坚之说,犹以为言。朝廷不得已,坐君前守回中日,馈遗往来逾制,降一官,仍充天章阁待制,知虢州,又移知岳州。君知命乐职,庶务毕葺。迁知苏州,未逾月,人歌其能政。俄感疾,以某年某月日,葬于郡之黄堂,享年五十七。天子加赗赙礼,进一子官。呜呼,予实知君之才,而尝荐之于朝。及闻其终,泣而诔之。惜其才有余而命不足,不得尽其术于生民。节选自范仲淹《天章阁待制滕君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