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来越重,月初,西南的天空月亮只露出弯弯的一个弧线。背后的离城,只有零散的灯光。
左丞吩咐人点起了火把。点火把的时候,他和宗樘正在聊前段时间并州刺史滕国公在离城驻扎时的事情。他心直口快,讲滕国公的手下如何辱骂他,如何做一些他们受不了的事情。他心直口快,言语间的不愤,毫不避讳他这个周人。宗樘此时心里确实有些焦虑,这么晚了,怎么还不见踪影呢。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左丞聊着。又将近一个时辰过去了,怎么还没音讯呢?
终于,听到远处有马蹄声,应该是派出去的百夫长他们回来了。走近了,发现只有一个人,是百夫长的随从。那个随从,有些口吃,好一会才把过程讲清楚。
他们顺着离路出来的路先向西,到官道上再向南,一直都没发现车队。途中碰到了一队押解犯人的军队,没打招呼,等又走了一段,发现不对,回头又赶上那对人问,才知道他们已经过去。判断他们应该是错过了路口,因此百夫长顺着官道向前追,让这个随从回来送行。
听完这个,宗樘算是松了口气。
只听那个随从接着,很直接很激烈的,和左丞说:“又被抓了很多人,说不定那天就轮到我们头上了。”
其余的塞人,听他这么一说,跟着一顿抱怨,情绪都很激烈。左丞看我脸色不对,急忙喝止。然后,气氛就一直有些紧绷着,没人打破沉默。
夜色更深了,亭子外包燃着的火把照射下,气氛越发显得孤寂紧张。原来周潭和颜悦色之下,周人和塞人之间的隔阂一直都在。
又过了一会,前方道路上出现星星闪闪的光,车队行进的声音影隐约约能听到。百夫长和之好先到了。
“宗叔,天黑,走过岔路口了。幸亏百夫长赶上了我们,不然今天晚上不知道要在那过夜了。”之好,一脸的轻松。
“我们你们早该到了,这么晚,还担心你们路上有什么状况。”
“状况到没有,有一些小意外。宗叔,回头习之肯定会找你,到时候你别烦她就行。”之好带着一脸的坏笑。“对了,晚上要多安排一个房间,刚有京城的信使赶上我们。还有老爷子让你和大哥,晚饭后去找他,说有事情要商量。”
他说的大哥指卫之质。他们兄弟姊妹七个,四男三女,之质是嫡长子,而之好是唯一庶出的儿子。他们这一辈“之”是辈分字。他们卫家是北夏时,钦定的不多的几个世家大族。辈分字取自孟老夫子的“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中的“善”、“浩”、“然”、“之”、“气”。他们是之字辈。男孩的名字的另一个字取自孔老夫子的“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女孩的名字取自《学而》篇第一句的“学而时习之,不也悦乎”。女孩的这句话,还是宗樘帮着卫然成选的。
他们兄妹七个,除了之质,都是宗樘看着从娘胎里出来的。宗樘虽只算是卫家的门客,但他们兄妹对他还是相当的敬畏。当然和宗樘是卫然成最信赖的幕僚有关,卫家稍重要的事情,不少都要宗樘参谋。而且从之质开始,宗樘又兼职当起了他们的师傅。
之好虽是庶出,性格却是最像卫然成的,只是多一份收敛、沉着,也和庶出有关。不过虽是庶出,却不阴郁、狭隘、偏执,有一份天生的坦然与平淡。而他说的习之,卫家唯一嫡出的女儿,则完全是另一个性格,活泼、开朗、好动、不拘束,好奇心重,有数不完的为什么。他们两个是他教的五个学生里,和他最为亲近的。
不一会,车队就走到跟前,蒋信和之质骑马在最前面。蒋信是太子府的前卫率,是特意借调护卫这段旅程的。身材魁梧高大,却是一副娃娃脸,显得不那么搭调,不过举手投足间,能感觉到行家里手那种利落干净。不论什么场合,他那股利落劲总那么打眼。
之质和蒋信并马走在车队的最前面,这次出行的大小事情都由他安排搭理。所以这一路,宗樘交流最多的是之质。做为嫡长子,他天然的有那种主人的气势,从四五岁,见到他开始,他那就有了那种优越感,在这个家里总是众星捧月一样被放在最中心。这次第一次全权负责事情,虽然时而有点稚嫩,看得出他有意无意的在学他父亲,但一应事情处理的都还算周全,全不像第一次主局。当然这也得益于他细致、严谨、略有些古板的性格,在这一点上,他更像他母亲,和虽是文人,但性格豪爽、宽厚的父亲很不一样。
左丞和宗樘见车队渐进,迎到马路上。蒋信见他们过来,叫停了车队,和之质一起下马。之质和左丞寒暄几句,然后和宗樘说了之好已说过的,晚饭后和老爷有事要议论。其他人都没下车,然后车队一起由左丞及其他几个塞人前面带路,朝离城而去。左丞已安排人,快马到城里送信。
从送客亭到城门口还有四五里的距离,宗樘和之质并马前行。之好、蒋信跟在后面,再后面是车队。
“信上都说啥了?”宗樘问。
之质摇头,看来他没看到信:“看父亲一脸严肃,然后就让晚上叫你一起去商量。”
“应该是太子爷送的吧。”
“好像有两份,有一份肯定是太子那边的。”
“老爷没安排别的什么事吧?”
“没。”之质接着摇头,“就说明天在离城休整一天,明天你也就不用赶早了。”
“也好,路上除了走岔路,没别的意外吧?约莫黄昏的时候,你们就能到。”
“都是习之弄的,中午吃饭的时候,树林里四处乱逛,耽误了好一会。将近太阳落山的时候,她又惹件事出来。等明天有空,我得好好教育她一下才行。”之质的恼怒,宗樘能听的出来,又不住笑着的摇头。
“对了!”之质恍然想起了什么,接着说:“路上遇到了郭立智,那个暴脾气的家伙,也是巧了,这荒山野岭正好碰到他。”
在京城,郭立智见过两次郭立智,高个子、粗嗓门,前年在一次聚会时打了益阳王,被他本家的姐姐,如今的皇后郭智菲赶回了晋阳。郭家和卫家,是晋阳乃至并州最大的两个世家,其中恩恩怨怨很多,来往也很多。怎么会碰到他,宗樘也是一样的疑问。
“如今他在滕国公下面,威风凌凌,带着一群士兵,抓了很多胡人。再一个路口正好撞上。后来就是因为这事,又耽误了点时间。父亲大人还亲自下车,和他聊了一会。刚我们掉头回来,又和他们打了个照面。”
宗樘一闪念,刚回来那随从抱怨他们乡人被抓的事,原来是这个郭立智干的。他虽是世家出生,但一直都在军队里。加上脾气火爆,带兵倒还行。只是这周人和胡人之间的积怨,只怕会因此越来越深。
“他还是哪个暴脾气,中间父亲和一个长挺怪的胡人聊几句,惹的他把那胡人打个血肉模糊。”
“老爷和胡人聊几句?”
“是啊,我也有些吃惊,那胡人还挺有点见识,知道不少胡人和我们的故事。这事也是习之惹出来的。明天一定得收拾她一下,不然越来越不像话了。”之质又说回到习之身上,宗樘回头看一眼之好,之好一脸的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