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暴雨使得江水格外浑浊,在江边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一艘大船静静的停在岸边,随浪浮动。这正是陈家的客船,前晚惊变后,已经停靠这里整整两天了。
陈思勇坐在圆桌边,不停歇的揉着额角,双眼紧闭。过了好一阵,他睁开满是红丝的眼睛道,“大哥,明日咱们分路罢!”陈思源听见这话眉头一皱,老半晌方道,“只因那晚的暴雨,将匪徒的痕迹都冲刷个干净,不然也能知道他们是哪路劫匪。咱们还是静待几日,我见岸上的林子极大,需得好生搜索才是。”
陈思勇胸口如同压了千斤巨石,他哑着嗓子道,“那些匪徒忙着奔命,哪里会带着兰儿!我只怕前晚刚下水兰儿便已被那人弃下,雨那么急,她又不会游水,想是……”
这种情形大家都心下清楚,只是陈思勇突然直白说了出来,看来他心里已经有了定论。这两天把人散出去寻找蕙兰,空闲里陈家两兄弟也好生讨论了眼下的情形。池州的官员是拜访过了的,对于自己为何在十多天后不但没有离境,反而在下游地方遇事,陈思源不好解释,也不可能将这种把柄送到政敌的手中。不但是师爷们,就连陈思勇这种粗莽汉子也深谙此中内情,一力反对向池州求助。
是以他迟迟没有发出求助信,一来没有合适的送信人,二来还是对蕙兰的返回抱了几分希望,只是如今看起来,希望已经十分渺茫。
陈思勇并没有打算和哥哥商量,他直接道,“过几****便转道梅埂,白守业那几日都在一家妓院过夜,被劫也是在那里,我总得查访过才能安心,若从那里发现蛛丝马迹,就算把此地翻个遍,也要把那群匪徒揪出来!”
陈思源见他心意已定,便细细商量起来。当最后一位镖师空手而归时,两人定好了接下来的行程。陈思源按原计划上任,不再游山玩水,沿路和说得上话的官老爷打招呼,请他们发个寻人告示之类。陈思勇则肩负着送信、调查和寻人。
吴镖头带着大半镖师护送知县大人,剩下的一小半留给陈思勇使用。方胜因为年纪轻,陈思勇特意点了他,因为对街边的闲人来说,这种毛头小子从来都是最好的显摆对象,套话极是方便。
白守业的去处也定下了,陈思源亲自写了一封信将原委后果都一一道出,请求那位颇为赏识自己的姜同知从严处理,不可姑息这等无良之人。他又另外写了一封家信,不过不是给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而是给伯父。因为给马大人也写了信,这事肯定就瞒不过伯父,只能请他保守秘密,不要让母亲知道,顺便从中斡旋,不可放过让蕙兰生死不知的罪魁祸首。他正在写自己的无奈和悲伤,陈思勇静静看着大哥写信,神情有些愣愣的。赵氏见此心里也是一叹,强堆起笑容走过去道,“今日画了几张兰儿的肖像,贴在告示旁边,人家发现兰儿的机会也大些。小叔给把把关,若是妥当,我再多画几张来。”
陈思勇僵硬接过,展开一看,雪白的宣纸上有一个眼睛灵动的女孩,薄唇弯弯抿着,两个酒窝若隐若现,不是蕙兰却又是谁?啪嗒——两滴水滴在了纸上,陈思勇手忙脚乱用袖子擦着画,低头掩饰,“嗯,多谢嫂嫂,画的真好!这两日也没怎么休息,哥哥嫂嫂莫怪,我先回房了。”
说罢不等他们回答便匆匆而去,陈思源默默看着背影,不觉放下了手里的毛笔出神。
陈思勇不想让人看出自己落泪,匆匆几步便回到了房间。将头埋在脸盆里,面部的清凉和胸口的憋闷使他有了一丝真实感。有人敲门也不想理会,“吱呀”一声,沈氏和清鹂进来了。
蕙兰被劫,除了她的亲人们,就沈氏和清鹂最难过了。沈氏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也没有忘记自己儿子处境的好坏取决于自己是否努力。她真的后悔了,后悔当时为什么要挡在蕙兰前头,若不是因为自己的蠢行,那匪徒哪能顷刻便明白蕙兰才是正主?只是,若自己不挡,如今便是浑身张嘴也说不清了吧!短短两****像老了十来岁,从一个丰腴美妇变得这般形容憔悴。
清鹂怯怯地对陈思勇道,“老爷……”
陈思勇随意扯过布巾擦了擦脸,道,“有事?”看也不看门口的二人,径自拉了椅子坐下看蕙兰的肖像。
清鹂何曾见过陈思勇这般冷淡自己?再加上刚才的那个爆炸性消息,她无措的望向沈氏,沈氏见她惊慌,吸口气往前一步道,“二老爷,奴家不愿回南京,也无颜回去。”
陈思勇皱了皱眉道,“你不回去又去哪儿?明日我便与大哥分路,大哥那儿不缺人,再说老太太是请你照顾兰儿,兰儿现在不知下落,你还是回去罢。”
沈氏听出了对方隐隐的埋怨,她压下心酸缓缓跪下,神情认真而执着,“二老爷,正因为兰儿没回来,奴家才不能回去。不然若哪个饶舌的告诉了老太太,这谎还怎么圆?”见陈思勇又要开口,她快速道,“奴家没能挡住那人,叫兰儿如今下落不明,不知受了什么苦,遭了什么罪,本已难受之极。若是离了这儿,奴家不若立刻死了,也好过日日磨折!”房间很窄,她跪下的身形越发让人觉得屋子憋闷。
陈思勇的确有些怨怼,但他也明白这事的确怪不到沈氏身上,他头疼般揉了揉额角,疲惫道,“你想留便留下罢!”
“还有婢子!”清鹂本来也跟着跪下了,闻言抬头急道,“老爷,婢子也想留下!”
陈思勇懒得多说,点头表示同意,然后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出去。沈氏拉着清鹂低头离开,回屋关上门后,沈氏无悲无喜收拾行装,清鹂望着沈氏的背影,老半天终于问道,“妈妈,咱们会等到姑娘吗?”这句话她忍了很久,却无人可问,她只望对方能给个肯定的回答,压下心中那份不安。
“一定会的。”沈氏斩钉截铁的回答令清鹂心里一松,她不知道对方在心里补充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会找到的。
陈蕙兰被劫,要说最轻松的,可能就是厨房了。既不必像镖师们一样四处奔波寻找,也不用和被连累的船工一般战战兢兢。厨娘们只需花平时三停功夫,几盆大锅菜便出炉了,主人们心绪不佳,自然无心过问下边人的吃食。
夏荷正在择菜,心里却沉重得很。那天事情紧急,具体情形没有亲见,但从后来二楼下来的丫鬟透露的话语中可以想象,那位前辈只怕真是凶多吉少了。这件事也使得她本来悠闲的心绪起了变化,隐约多了一丝懊恼。有门路不用,那是矜持;可门路就这么飞了,饶是她自信,也不由有了种“错失良机”的感觉。而且一条性命说没就没了,那还是小姐级别的,自己这个奴婢身份,岂不是更没有保险?
就因为这种种情况,这两天她一直魂不守舍,反思先前的方针是不是太谨慎,又考虑着可能面对的各种危局。
如今最为紧迫的就是改善自身处境,虽然这其间遇上的种种意外绝对不少,也比呆在底层任人鱼肉的强。只是眼下的确不是好时机,过几天吧,找个合适的时机好好表现,全力以赴,不能再把功劳让给朱妈妈了。
朱氏因着接连的奖励,在厨房的地位直线上升。她一边从缸里舀水一边唠叨,“也不知从哪个臭沟弄来的水,就这般进了肚,真叫人放不下心来。”
旁边立马有人笑着应和,“那些粗人哪里能体谅这些,只怕每日让他们接水运水,背地里不知怎么埋怨呢!”
“埋怨?”朱氏把水瓢一搁,瞪了眼气道,“他们还有脸埋怨,若不是他们疲软,姑娘能叫人挟持了去?”
夏荷低头冷笑,朱氏看起来是替小姐不平,内里缘由,是个人就能明白。若说奴婢圈里有谁会真的担心那位小姐,除了贴身服侍的那两位,剩下的也就只有自己了。而自己的担心有多少是建立在单纯的感情之上,她不敢深究,轻轻扯了个笑继续低头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