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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魔犬之谜(1)

1.手杖的主人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有个习惯,除了整夜不眠之外,早晨起来总是很晚。这天早晨,他坐在桌旁吃早餐时,我站在壁炉前的小地毯上,拿起了头天晚上那位客人遗忘的手杖。这是根用槟榔子木做的既精致又沉重的手杖,顶端有个疙瘩。紧挨顶端下面是一圈宽约一英寸的银箍,上面刻着“赠给皇家外科医学院学士杰姆士·摩梯末,C。C。H。的朋友们赠”,还刻着“一八八四年”。这手杖同旧式的私人医生常用的既庄重又坚固实用的手杖一样。

“华生,你是怎么看它的呢?”

我没想到背对着我坐在桌旁的福尔摩斯,竟会知道我在摆弄手杖。

“你的后脑勺长着眼睛吧,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干什么呢?”

他说:“你瞧,我的眼前放着一把多么亮的镀银咖啡壶。只可惜我们对手杖的主人此行的目的不清楚,你从手杖上能看出什么吗?”

我尽力用他的推理方式想着说:“看得出摩梯末先生是一位功成名就资格较老的医学界人士,他很受人们敬重。”

“对!说得太好了!”福尔摩斯夸赞着。

“我觉得他出诊时多半是步行的,像是一位乡村医生。”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这根手杖已磕碰得挺厉害,显然他用它走了不少路。”

福尔摩斯点点头。

“另外,这上面还刻着‘C。C。H。的朋友们,’我猜想,这可能是他曾给当地一个猎人会的会员们做过外科治疗,他们赠送了这根手杖。”

“华生,你进步得真快,我不能不说,你在记录我那些微不足道的成绩时,低估了你自己的潜力。我真的由衷地感谢你给我的支持。”福尔摩斯真诚地说。

听着他的话,我心里很是宽慰。

他从我手里拿过手杖,凝神看了几分钟,又用放大镜认真看着。

“看来挺有趣,”他笑着说,“手杖上有一两处给我们的推论提供了依据。”

“我说的完全对吗?没漏掉什么吗?”我有些自负地问。

“怎么说呢,华生,并非完全对,我看这根手杖像是一家医院送给这位医生的。他曾从一家城市医院转到乡村去行医,说不定这个礼物是在那时送给他的,那两个字头‘C。C。’是放在‘医院’一词之前的,这很自然让人联想到‘查林十字医院’。”

“看来你说的是有可能的。”

“我的看法和你不太一样,他不会是个主任医师,那样他就不会迁到乡村去了。他也可能是个地位稍高于医学院学生的普通医生,年岁不到三十岁,和蔼可亲,又有点马马虎虎,他还有一条比普通猎犬大、比獒犬小的狗。华生,我这样说和你的结论不一样,你不生气吗?”

我有点不相信地笑起来。

他吸了几口烟接着说:“据我的经验看,这个世界上只有不贪图名利的人才会放弃都市生活到乡村去。只有马马虎虎的人才会在你的屋里等了一个小时以后不留下自己的名片,反而留下了自己的手杖。”

我对他的分析默认了,问他:“那狗呢?”

“他的狗时常紧跟它主人的后面,由于这根木杖很重,狗只好咬住它的中央,那上面的牙印看得很清楚。”

他说着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走着。他在向楼外突出的窗台前站住了。他的语调里充满了自信。

我好奇地问:“对这一点,你怎么这么肯定呢?”

“这没什么,我已经看见那只狗正在咱们大门口的台阶上。狗的主人按铃的声音也传了上来。这位杰姆士·摩梯末医生会向犯罪问题专家请教什么呢,请进!”

走进来的客人出乎我的意料,不像一个典型的乡村医生。他穿的那件干这一行人爱穿的衣服已经很脏了,裤子都磨损了。他长得又高又瘦,鼻子长得像只鸟嘴,两只灰色的眼睛离得很近。他有着贵族般的慈祥风度,可是他的后背有些弯曲,走路时向前探着。他刚进来,眼光落在福尔摩斯拿着的手杖上,他欢呼一声跑过去。“我太高兴了,我都忘了它丢哪里去了,我宁愿失去整个世界,也不愿意失去这根手杖。”

“我想这是查林十字医院给你的礼物吧。”福尔摩斯说。

“是那里的两个朋友在我结婚时送的。”

“唉呀!真糟糕!”福尔摩斯摇着头说。

“为什么糟糕?”摩梯末医生惊讶地眨着眼睛。

“你把我们几个小小的推论都打乱了。您说是在结婚的时候,是吗?”

“是的,先生,我成家后就离开了医院。”

歇洛克·福尔摩斯用手势请我们的陌生客人在椅子上坐下,说道:“摩梯末医生,你这次来一定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吧?”

2.巴斯克维尔的灾祸

杰姆士·摩梯末医生说:“是的,我的口袋里有一篇旧手稿,确切地说是1742年写的。”说着,摩梯末医生把它掏了出来。

“这是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交给我的,不幸的是三个月前,他忽遭惨死。我是他的朋友,又是他的医生,了解他是个经验丰富、意志坚强的人。他把这份祖传的家书看得很重,并预感到自己会有那样可悲的结局,结果真的发生了。”

福尔摩斯接过手稿,把它平铺在膝盖上。

看了一会儿,他说:“读起来像是一份记载什么事的记叙文。”

“对,是关于一件在巴斯克维尔家族流传的传说。”

“我想你来找我是为了当前重要的事情吧?”

“这事的确太重要了,急切需要在短时间内解决。这手稿与这件事联系密切。我把它读给您听听。”

接着,摩梯末用高亢而又嘶哑的声音朗读着一个古老而又奇特的故事:

关于巴斯克维尔的猎犬一事有过许多说法,我写下来的目的是因为我相信这样的事一定发生过。我是修果·巴斯克维尔的直系后代,这件事是我从我父亲那里听来的,而我父亲又是直接听我祖父说的。你们知道了这件事,也不用为前辈们落得的恶果而恐惧,只要自己将来品行端正就可以了。

据说是在大叛乱时期,这所巴斯克维尔大厦本为修果·巴斯克维尔所占用,他是个卑俗粗野、最目无上帝的人。这位修果先生爱上了在巴斯克维尔庄园附近的一个庄稼人的女儿。在米克摩斯节那天,修果先生趁她父兄不在就和五六个下流的朋友一起把那姑娘抢了回来,关在楼上一间小屋子里。夜里,修果就和朋友们在楼下围坐着狂欢痛饮起来,楼上那位可怜的姑娘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从窗口出来,攀缘着爬满墙的蔓藤由房檐下面一直爬下去,然后穿过沼地直往她家跑去,庄园离她家约有九英里。

很快,修果离开客人去找那个姑娘时发现笼中之鸟已经逃走了。随后他像中了魔似的冲下楼来,一到饭厅就把大餐桌掀翻了,大嚷大闹道一定要追上那个丫头。那些纵酒狂欢的浪子们被他的暴怒吓得目瞪口呆。有一个特别凶恶的家伙大叫着说应当把猎狗都放出去追她,修果便高呼马夫备马,并把犬舍里的狗全都放出去,把那少女丢下的头巾给那些猎狗闻了闻就一窝蜂地轰了出去,这群狗在一片狂吠声中向月光照耀着的沼地上狂奔而去。

过了一会儿,这些浪子们才明白过来,十三个人全体上马追了下去。他们跑了一、二英里遇到一个沼地里的牧人,得知少女、猎犬还有修果·巴斯克维尔骑着黑马从这里过去了,还有一只魔鬼似的大猎狗一声不响地跟在他的后面。他们继续赶路。可是不久他们就看到那匹黑马嘴里流着白沫,鞍上没人,缰绳拖在地上。他们感到恐惧极了,但还得继续前进。他们的马匹紧靠着,慢慢地走着,最后终于赶上了那群猎狗,它们竟挤在一条深沟的尽头处,竞相哀鸣,直瞪瞪地望着前面。

这帮人勒住了马,大多数人已不敢前进了,只有三个继续向山沟策马走了下去。前面出现一片宽阔的平地,中间立着两根大石柱。月光很亮,那因恐惧和疲惫而死的少女躺在空地的中央。修果·巴斯克维尔的尸体躺在她的旁边。令他们毛骨悚然的是,站在修果身旁撕扯着他喉咙的那个可怕的东西,样子像猎狗,却比猎狗大得多。正当他们看着那畜牲撕扯修果的喉咙时,它突然张开闪亮的眼睛和直流口涎的大嘴向他们转了过来,三个人吓得大叫,急忙拨马逃命。据说其中一个当晚就吓死了,另外两个也落了个终身精神失常。

“我的儿子们啊,这就是那只猎狗的传说的来历。不可否认,在咱家的人里,有的死得突然、凄惨而又神秘。望你们要多加小心,千万不要在夜晚降临时轻易进入沼泽地。”

摩梯末医生读完这篇怪异的记载之后,直望着福尔摩斯,又从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

“福尔摩斯先生,这是一张今年5月14日的《德文郡记事报》,是一篇有关几天前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死亡的简短叙述。”

我们的客人重新放好眼镜,又开始读了起来:

最近,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之暴卒,使本郡不胜哀悼。他虽在巴斯克维尔庄园居住时间不长,但其厚道与慷慨已深得周围群众之敬爱。众所周知,查尔兹爵士曾在南非投机致富,后来带着变卖了的资产返回英伦。有些谣言说他准备重建他的庄园,然而此计划因其本人逝世而中断。查尔兹爵士并无子嗣,他曾公开表示,在他有生之年整个乡区将得到他的资助。他对本地及慈善机构的捐助,本报常有登载。

验尸结果尚未能将与查尔兹爵士之死亡相关的情况弄清。查尔兹爵士虽有许多财产,但个人生活却很简单。庄园之中的仆人只有白瑞摩夫妇二人。据死者的朋友和私人医生杰姆士·摩梯末证明:查尔兹爵士健康不良,心脏呼吸困难和有着严重的神经衰弱。

“案件实情甚为简单,查尔兹伯爵有一种习惯,每晚在就寝前须沿巴斯克维尔的水松夹道散步。5月4日,他曾声称第二天要去伦敦,并让白瑞摩准备行李。这晚他照常出去散步后,再也没有回来。他的管家白瑞摩连夜出去寻找主人,最后在夹道的尽头发现了他的尸体。有一件尚未澄清的事实是,白瑞摩说,他主人的足迹在过了通往沼地的栅门后就变了样,像是用足尖走路了。查尔兹爵士的身上找不出遭受暴力袭击的痕迹,但他的面容变形到几乎难以辨认的程度。尸体解剖证明,他是因为呼吸困难和心脏衰竭而死。法院验尸官呈缴了一份与医生证明相符的判断书。另外,如果不能最终消除邻里相传的荒诞故事,再为巴斯克维尔庄园找个住户就很困难了。据了解,爵士最近的亲属就是他弟弟的儿子亨利·巴斯克维尔先生了。据说这位年轻人在美洲。现已进行调查,以便通知他来接受这笔巨额财产。”

摩梯末把报纸叠好,放回口袋里。

“福尔摩斯先生,这些都是关于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死亡的情况。”

“真得感谢您,”歇洛克·福尔摩斯说,“你说的这段新闻包括全部公开的事实吗?”

“是这样的。”

“再告诉我一些内幕吧!”他的表情冷静得像个法官。

“这样的话,”摩梯末医生情绪激动起来,我就会把没有告诉任何人的事情都说出来了。公众若是知道了,巴斯克维尔庄园就真的没人敢住了。但对于您,我没有理由不彻底地说出来。

沼地上的住户离得近的人交往比较多。我同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就经常见面。他喜欢独处,可是他的病把我们俩拉到了一起,对科学的共同兴趣又使我俩亲近起来。

在这几个月里,我发觉查尔兹爵士的神经系统已经紧张到极点了。他深信着我读给你的那个传说,一到晚上说什么也不肯到沼地上去。他不止一次地问过我,在夜间出诊时是否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有没有听见猎狗的嚎叫。他说这话时,声调都变了。

我记得很清楚,在他死亡三个星期前的一天傍晚,我驾马车到他家去,碰巧他正在正厅门前。我站到他面前后,发现他极恐怖地盯着我身后。我猛然转过身,看到了一个像大牛犊似的黑东西飞快地跑过去。我陪着他呆了一晚,为了解释他所表现的情绪,他就把我刚来的时候读给您听的那篇记载托我保存了。我劝他到伦敦住几个月,他也已经准备五月五日去,可五月四日悲剧就发生了。

“就在查尔兹爵士暴死的当晚,总管白瑞摩发现以后,立刻派马夫把我接了去。我顺着水松夹道仔细察看了一番,验证了所有在验尸过程中提到过的事实。最后,我又细心地检查了查尔兹爵士的尸体,确实没有任何伤痕。但是在验尸的时候,白瑞摩曾提供了一个不真实的证明,白瑞摩说在尸体周围地上没有任何痕迹。我却在离尸体不远的地方发现了清晰的足迹。”

“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足迹?”

摩梯末奇怪地望了我们一会儿,声音低低得像耳语似地说:“福尔摩斯先生,那是个极大的猎狗的爪印!”

3.疑案

照实说,我听了这些话吓得浑身发抖,医生的声调也变了,他被自己讲述的事情深深激动着。福尔摩斯双目炯炯有神,探着身,颇感兴趣地问:“您看到的那爪印,别人怎么就没见到呢?”

“那爪印离尸体大概有20码,我想若是我不知道传说中的事情,可能不会发现它。”

“沼地里看羊的狗多吗?”

“有很多,它不是看羊狗,它大极了。”

“它接近尸体了吗?”

“没有。”

“那个夜晚。天气怎么样,下雨了吗?”

“没有下雨,但天气又潮又冷。”

“夹道是什么样的?”

“种着两行密实的水松老树篱,中间有条小路,小路两旁各有一条约六英尺宽的草地。”

“我想那树篱有一处是被栅门切断了吧?”

“是有一处,那是扇对着沼地开的栅门。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开口了。”

“摩梯末医生,请告诉我你所看到的脚印是在小路而不是在草地上吗?”

“是的,脚印是在栅门那一面的路边上。”

“还有一点,栅门是关着的吗?”

“关着的,还上着锁呢。”

“门有多高?”

“四英尺左右。”

“您在栅门上看到什么痕迹了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痕迹,沙砾地上只有查尔兹爵士的脚印。”

歇洛克·福尔摩斯突然喊道:“要是我在那里该多好,这个案件会给犯罪专家提供很好的研究机会。唉,摩梯末医生,您怎么不早些时候叫我呢,现在那些痕迹一定被雨水和爱凑热闹的农民的木鞋抹去了。”

“先生,我已向您说明了不愿带您去的原因,而我不想把真相让别人知道。另外,这事让人毫无办法。”

“您觉得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吗?”

“有一点,自从悲剧发生之后,我听到过一些离奇的事情。”

“举个例子说说吧。”

“我知道在这吓人的事情发生之前,有人曾在沼地里看到过和巴斯克维尔所说的怪物形状相同的动物。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那是一只会发光的大家伙,狰狞得像魔鬼一样,跟传说之中的可怕的猎狗相符。现在,敢在夜晚走过沼地的人可真是大胆的了。”

“像您这样具备科学知识的人,也会相信这种神怪的事吗?”

摩梯末医生如实回答:“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

福尔摩斯耸耸肩说:“至今为止,我只与人世间的罪恶做斗争,对于要接触万恶的神,可能力不从心了。您说的脚印是实实在在的吧。”

“那只大猎狗凶猛得足以撕碎人的喉咙,它确实像是妖魔。”

“摩梯末医生,您已经想得超乎寻常了,这种看法对查尔兹爵士的死毫无用处。我怎样才能帮助您呢?”

摩梯末医生看了看他的表说:“福尔摩斯先生,查尔兹爵士的侄子亨利·巴斯克维尔将在一个小时零一刻钟内抵达滑铁卢车站,我们该怎么办呢?”

“他是继承人吗?”

“对了,查尔兹爵士死后,我们对这个年轻人进行调查后发现他一直在加拿大务农。据了解他是个很好的人。”

“有没有别人申请继承财产?”

“没有了,在他的亲属中,我们惟一能追溯到的另一个人就是罗杰·巴斯克维尔了,他是查尔兹爵士的三弟,他是家中的坏种,长得同修果很像。他闹得在英格兰站不住脚了,逃到美洲中部,后来病死在那里。亨利是巴斯克维尔家仅存的子嗣,我想如果查尔兹爵士在死前还来得及说话,他会警告我,不要把这个古老家族的最后一人带到这个致命的地方来。我个人对这事很关心,所以才将这案件向您提出来,并征求您的意见。”

福尔摩斯考虑了一会,说:“简单地说,您认为有一种魔鬼般的力量,使达特沼地变得让巴斯克维尔家人无法安居,是吧?”

“有些迹象已经说明是这样的。”

“如果这种神怪的说法肯定的话,这青年人在伦敦就会像在德文郡一样倒霉。一个魔鬼,怎能只会在本地施展魔术呢?”

“福尔摩斯先生,若是您亲身接触到那些事,就不会这么说了。据我理解,您的意思是说,这个青年在德文郡和在伦敦一样安全。他就要到了,您说该怎么办呢?”

“先生,我建议您接到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后,先不要告诉他这件事。”

“那么,我该怎样去做呢?”

“摩梯末医生,如果你能在明天十点钟来找我,你能和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一块来,那对我的未来计划会有所帮助。”

“我一定会这样做。”摩梯末医生带着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匆匆走了。当他走到楼梯口时,福尔摩斯又把他叫住了。

“摩梯末医生,再问您一个事,您说在查尔兹爵士死前,曾有几个人在沼地里看见过那个鬼怪吗?”

“有三个人看见过。”

“后来又有看见的吗?”

“我还没有听说过。”

“谢谢您,摩梯末医生,走好。”

福尔摩斯带着安静的、内心满足的神情回到座位上,这表示他已找到合乎口味的工作了。他问我:“要出去吗,华生?”

我点了点头,说:“是的,如果留在这对你有帮助,我就不出去了。”

“不,我的伙伴,采取行动的时候,我会求助于你的。这事有些特别,我想在黄昏前一个人将这有趣的案件琢磨一下。你路过布莱雷商店时,让他们送一磅浓烈的板烟来好吗?”

我知道,闭门独处权衡点滴证据或确定重要的线索,对我朋友来说极为重要。因此我就把时间全部消磨在俱乐部里了。直到将近九点钟时,我才又回到贝克街去。

我推开门,见屋里像是着了火似的满是烟,连台灯的灯光都看不清了。透过烟雾,我模模糊糊地看到福尔摩斯穿着睡衣蜷卧在安乐椅中,口里衔着黑色的陶制烟斗,周围放着一卷一卷的纸。我被呛得咳嗽起来。

“冻着了吗,华生?”他说。

“没有,这屋里的烟浓得让人无法忍受。”

“那么,就打开窗户吧!我看得出来,你整天呆在俱乐部里吧?”

“是呀,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华生,我看你带着轻松愉快的神情,想同你开开心。一位绅士在泥泞的雨天出门,回来后身上仍干干净净,他一定是整天坐着。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对,是很明显。”

“你知道我到哪儿去了?”

“你不是呆在这里没动吗?”

“恰好相反,我去德文郡了。”

“你的‘魂灵’去了吧?”

“说得对,我的肉体一直坐在这儿。可我的‘魂灵’在远远飞走的时候,我喝掉了两大壶咖啡,抽了许多的烟草。你走了之后,我派人去斯坦佛警局取了绘有沼地这一地区的地图,我的‘魂灵’在这张地图上转了一天。我自信对那个地区的道路已很了解了。”

“我想这是张很详细的地图吧?”

“很详细。”他把地图打开后放在膝盖上,“这里就是与我们特别有关系的地区。中间的地方就是巴斯克维尔庄园。”

“周围是树林环绕的吗?”

“是的。那条水松夹道虽然没有注明,但一定是沿着这条线伸展下去的。沼泽地在它的右侧。这一小堆房子就是格林盆村,摩梯末医生的住宅就在这里。在半径五英里之内,你看得到,只有很少几座零星散布的房屋。这里就是赖福特庄园。这里有一所注明的房物,可能就是那个叫斯台普吞的住宅。这里是两家沼地的农舍,高陶和弗麦尔。你瞧,在这些分散的各点之间和周围延伸着的凄凉的沼地,就是悲剧的发源地,也许由于我们的参与,这儿会发生更多的故事呢。”

“这肯定是个荒无人烟之地。”

“不错,这儿若有魔鬼真想插足人间事情的话……”

“你怎么也倾向于神怪的说法了。”

“魔鬼的代理人说不定是血肉之躯呢?咱们面临的两个问题是:第一,犯罪事实是否发生过;第二,这究竟是什么性质的犯罪,又是怎么进行的?当然啦,若是摩梯末医生顾虑正确的话,那么我们的调查工作就不用进行了。但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咱们再来探索这桩案情。咱们把窗户关上吧,我总觉得浓厚的空气能使人们思想集中,当然我还没有到非钻进箱子里去才能思考的地步。这桩案件,你是怎么想的。”

“白天的时候我想了不少,真是太难琢磨了。”

“这桩案子确实有其独特之处。它有几个突出的地方。譬如说,那足迹的变化,对这一点,你是怎样看的呢?”

“摩梯末说过,那人在那一段夹道上用足尖走路的。”

“他真是个傻瓜,一个人怎会沿着夹道用足尖走路呢?”

“那该怎样解释呢?”

“他是在拼命地奔跑,在逃命,一直跑到心脏破裂趴在地上死去为止。”

“他为逃避什么才跑的呢?”

“问题的症结就在这。种种迹象说明,这人在开始奔跑之前就吓得发疯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

“据我想象,恐惧的原因是来自沼泽地。只有一个吓得魂飞魄散的人才会不向房子而向相反方向跑。他边跑边呼救着,而他所跑的方向根本不能得到救助。他当晚是在等人,为什么他要在水松夹道而不在自己的房间里等人呢?”

“你认为他是在等人吗?”

“那里地面潮湿,夜里又很冷,像他那样身体虚弱年岁又大的人,怎能在沼泽地站了五分钟或十分钟,这是摩梯末医生根据雪茄烟灰得出的结论。你觉得这是自然的事吗?”

“可是他每晚都出去散散步呀!”

“我并不认为他每晚都在通向沼地的门前等待。相反,他是在躲避沼地的。那天晚上他在那里等过人,第二天他就要到伦敦去。事情已有眉目了,华生,前后变得相符了。轻松一下,请把我的小提琴拿来,明天早晨等着与摩梯末医生和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见面时,再探讨吧。”

4.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

我同福尔摩斯早早吃过早餐,等候着客人的到来。我们的委托人比较守时,刚到十点,摩梯末医生就来了,年轻的准男爵跟在他后面。准男爵约有三十岁,长得短小精悍,一双黑眼珠,眉毛浓重,有着一副显得坚强而好斗的面孔。他看上去很结实,上身穿着红色苏格兰服装,显出他是个久经风霜、酷爱户外活动的人。同时,他有着沉着自信的绅士风度。

摩梯末医生介绍说:“这就是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

还未等福尔摩斯开口,亨利爵士带着敬意说:“福尔摩斯先生,即使我的朋友没有带我来见你,我自己也会来的。我知道你是善于解决问题的。今天早上,我就遇到了一件如何也想不明白的事。”

“亨利爵士,请坐,您是说到了伦敦后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事吗?”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福尔摩斯先生。若是把它叫做信的话,今早我收到这样一封信。”说着亨利爵士把一张纸放在桌上。

我们探身看去,见是一张质地平常、灰色的信纸。收信地址是“诺桑勃兰旅馆”,字迹凌乱,邮戳盖着“查林十字街”,发信时间为前一天晚上。

“谁知道你要去诺桑勃兰旅馆呢?”福尔摩斯目光敏锐地望着我们的来客。

“没有人知道呀。这是我见到摩梯末医生后才决定的。”

“那么,摩梯末大夫一定是去过那里了吧?”

“没有,”医生说,“我以前和一个朋友住在一块,我们并没有讲过要到这家旅馆去。”

“嗬,像是有谁很关心你们的行动。”他从信封里拿出一页叠成四折的信纸。打开后平铺在桌上。信纸中间有一行用铅印字贴成的句子,写着:如果你看重你的生命的价值或还有理性的话,请远离沼地。信纸上,只有“沼地”两字是用墨水写成的。

“如今,”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说,“福尔摩斯先生,也许您会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谁对我的事感兴趣呢?”

“摩梯末大夫,您怎么看这件事呢,您总得承认这封信里绝没有什么神怪吧?”

“先生,我觉得寄信的人倒是带着神秘的样子。”

亨利爵士急促地问道,“怎么回事,你们俩对我的事看上去比我知道的多得多。”

“您等会就知道我们所了解的情况了,亨利爵士,”福尔摩斯接着说:“目前我们只谈这封一定是昨天傍晚凑成的有趣的信吧,对了,华生,有昨天的《泰晤士报》吗?”

“在墙角放着呢。”我说。

“麻烦你拿来,劳驾你翻到专登主要评论的一面。”他迅速地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这篇重要的评论谈的是自由贸易,让我给你们读一读其中一段吧。‘也许你还会被花言巧语哄得相信,保护税会对你的本行买卖或是工业具有鼓励意义,但若从理性出发,由长远来看,此种立法肯定会使国家远离富足,减低进口总价值,并降低此岛国之一般生活水平。’”华生,你对这事怎么想的呢?“福尔摩斯兴奋地叫了起来,很满意地搓搓手,”你不认为这是一种很让人钦佩的能力吗?

摩梯末医生饶有兴趣地望着福尔摩斯,而亨利·巴斯克维尔则是神情茫然,他说道:“我不大懂税务这一类的事,再说这和短信,有点不相干吧?”

“正相反,亨利爵士,我认为我们正好贴题呢。华生对我采用的方法了解得比较多。但恐怕他也不会看出这个长句子的重要性。”

我在一旁说:“是的,我看不出两者之间有多少联系。”

“可是,华生,两者之间的联系显而易见,短信中的各个单字都是由这个长句子抽出来的。例如:‘你’,‘你的’、‘生’、‘命’、‘理性’等,这些字你还看不出是从哪里弄来的吗?”

“对呀!您可真聪明!”亨利爵士喊了起来。

“若是你对这还有怀疑的话,‘远离’和‘价值’这几个字是由同一处剪下来的,这事实足以消灭怀疑了。”

“是这样,没错。”

“福尔摩斯先生,这真让我意想不到。”摩梯末医生惊异地说,“我相信这些字是从报纸上剪来的,但我真佩服您竟能指出是哪份报纸,还说是剪自一篇重要的社论,真了不起,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大夫,您能区别黑人和爱斯基摩人的头骨吧?”

“当然能了,那些区别很明显,眉骨隆起,面部的斜度,颚骨的线条……”

“这也是我的癖好阿。在我看来,《泰晤士报》里所用的小5号铅字和半个便士一份的晚报所用的拙劣的铅字之间,也存在着差距。对犯罪专家来说,区别报纸所用的铅字,是最基本的知识了。《泰晤士报》评论栏采用的字型很特殊,因而我不会认为是别的报纸。这封信是昨天贴成的,这就很可能是从昨天的报纸里找到这些文字的。”

“我明白了,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剪这封短信的人是用一把剪刀……”亨利爵士若有所悟地说。

“用的是剪指甲的剪刀,”福尔摩斯说,“您能看得出那剪子的刃很短,因为用剪子的人在剪下‘远离’这个词时用了两下。”

“是这样。这么说,有一个人用一把剪刀剪下这封短信所用的字,然后用浆糊贴上去……”

福尔摩斯说:“用胶水贴的。”

“是用胶水贴在纸上的。但为什么‘沼地’这个词和其它的不同呢?”

“因为他在报纸上找不到这个词。别的字都是报纸里的常用字,‘沼地’这个词就不常见了。”

“可能是这样,福尔摩斯先生,您从这封短信里看出什么别的东西吗?”

“有一两个迹象可供研究。他为了抹掉所有的线索,耗费了苦心,这住址就写得很潦草。《泰晤士报》除了受过很高教育的人看之外,很少有人接触。因此,我们可以断定写信的人受过相当高的教育,但他假装没文化。他极力让别人看不出他的笔迹,你看,那些字不是贴成一条直线的,有些贴得比别的字要高得多。”生命“这个词,贴得就很不是地方。这可能说明剪贴的人粗心或是慌张。但我觉得,这写信的人对这件事很看重,他不像是个粗心大意的人。若是他慌张的话,这就会引出一个新问题,他为何要慌张呢?他可能是怕被人撞见吗,他到底怕谁呢?”

“我们真是在胡猜测了。”摩梯末医生说道。

“嗯,不如说是在比较各种可能性,我们选择的是最实际的,运用科学的想象是我们进行思考的出发点。现在,我敢肯定一点,这封信是在一家旅馆里写成的。”

“您有什么根据吗?”

“您仔细检查一下,笔尖和墨水都曾给写信的人添了不少麻烦。在写一个字的当儿,笔尖就两次挂住了纸面,溅出了墨水。这么短的一个地址,墨水就干了三次。这说明瓶中的墨水很少了,私人的钢笔和墨水很少是这样的,而旅馆中的墨水大多是这样。所以,咱们能到查林十字街附近的各旅馆去检查一下纸篓,只要能找到那份被剪破的《泰晤士报》剩下的部分,我们就能找到发出这封怪信的人了。唉呀,这是什么啊?”

他把眼睛贴在信纸上检查着,一会儿,又扔下了信纸,说:“没有什么,这是半张空白信纸,上边连个水印都没有。咱们对这封奇异的信能找到的东西就这些了。亨利爵士,你来伦敦以后,还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没有,福尔摩斯先生。我想还没有。”

“您没觉得有人在注意您的行动吗?”

我们的客人说:“见鬼,盯我的梢干什么?我真像是走入了一部离奇惊人的小说里似的。”

“我们要谈的就是这个问题。在谈这个问题之前,你没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吗?”

“哦,这要看你们认为什么事情值得讲了。”

“我觉得与日常生活相违背的事情都值得提出来。”

亨利爵士笑着说;“我不怎么知道英国人的生活,我的大部分时光是在美国和加拿大度过的。你不会认为丢了一只皮鞋也算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吧?”

“您丢了一只皮鞋吗?”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今天早晨我丢了一只棕色高筒皮鞋,那鞋是我昨晚刚从河滨路买来的,放在门外,而今早只剩一只了。”

“你还没有穿过,为什么要把它放在外面去擦呢?”

“那双高筒皮鞋还未上过油,我就把它放在外边了。”

“这么说,昨天您一来住就买了一双棕色皮鞋吗?”

“我买的东西多着呢,既然我要到那里去做个乡绅,就得穿得像样一些,谁知道花六英镑买的鞋竟丢了一只。”

“被偷去的似乎是没多大用处的东西,”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现在我想还是让摩梯末医生,把昨天给我们讲过的全部案情叙述出来吧。”

对于摩梯末医生的讲述,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全神贯注地听着,不时地发出惊奇的声音。

在冗长的叙述结束之后,他说:“看来我继承的遗产含有宿怨,当然了,这只猎狗的事,我小时候就听说过,但我以前并未把它当真。这次,我伯父的去世,真让我内心不安,我无法搞清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该警察管的事呢,还是该牧师去管。”

我们三个默默地听着他的话。

“这封寄到旅馆的信,我想可能与此事有关系。”

“看来有人对于沼地上发生的事,要比我们知道得多。”摩梯末医生说。

福尔摩斯说:“另外,我觉得那个人对你并无恶意,他可能只是提醒你注意。”

“也许是他们想把我吓跑,以便于达到他们的目的。”

“这不排除,摩梯末医生,很感激您向我介绍了一个具有几种可能性的问题。亨利爵士,眼前你面临一个必须决定的事情,您是到巴斯克维尔去好呢,还是不去的好呢?要知道那里可能会有危险。”

“您所说的危险,是来自我家的那个恶魔呢,还是来自人为的呢?”

“这正是我们要解决的事情啊。”

“我肯定要去的,哪怕它是地狱里的魔鬼,也不能阻挡我回到家乡去。”

亨利爵士坚定地说着,他的面孔也变得暗红起来。看得出来,他的家族暴躁的脾气,在他的身上没有消失。

他接着说:“对这个事情,我愿意在经过独自思考后再作决定。先生,现在已是十一点半了,我要赶回我的旅馆去。如果两点的时候您和您的朋友能和我们共进午餐,我会告诉您我的看法。现在,我们告辞了。”

“我给你叫一辆马车好吗?”我热情地说。

“这事让我太激动了,我想走一走。”

他的同伴说:“我很高兴和你一起散步。”

两位客人走下楼去后,福尔摩斯的兴致猛然提高了许多。

他催促着我说:“华生,快穿戴好你的鞋帽,准备出去。”接着我们慌忙走下楼梯来到街上。在牛津街上,我们看见摩梯末医生和亨利爵士走了约有200码远。

“要不要我跑去叫住他们?”我问道。

“千万别这样,我们俩散步多好呀。”福尔摩斯说着加快了脚步,使我们和他俩之间距离缩短了一半。

然后,我们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100码的距离。就这样,我们随着他们从牛津街转到了摄政街。当我们的两位朋友站住向商店的橱窗里望着时,我们也这样做着。过了一会儿,他兴奋地叫了一声,顺着他那热切的眼神,我看到停在街对面的双轮马车里坐着一个男人。

“华生,来呀,就是那个人,你看清了吗?”

马车缓慢地前行着,一刹那间,我看到了生着一绺浓密的黑须和一双炯炯逼人的眼睛的面孔,在马车的侧窗中向我们转过头来。突然,那个人让马车沿着摄政街飞奔而去。福尔摩斯想找辆马车跟上去,可是看不到空车,便紧跑着追赶了上去,可是那马车跑得太快了,已经看不见影了。

福尔摩斯终于喘着气脸色发白,恼怒地站住说:“真糟糕,华生,你应当记住这件事,作为我无往而不利的反证吧。”

我不解地问:“那人是谁呀,是盯梢的吗?”

“还不能断定,从掌握的情况看,巴斯克维尔一来城里,就让人紧紧盯住了。要不怎么有人知道他住在诺桑勃兰旅馆呢?他们第一天盯他的梢,以后还会的,你看见没有,在摩梯末大夫说那个传说时,我到窗前去过两次。”

我说:“是的,我看见了。”

“我是在向街中寻找假装闲逛的人,可我没能发现,这家伙很精明。华生,不管他是个好人或是坏人,我觉得他有阴谋,有能力。他真狡猾,他为自己准备了马车,以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这样做有个好处,若是他们坐上一辆马车,他就能尾随他们了。”

“可惜咱们没有记下车号。”我惋惜道。

“我亲爱的华生,虽然我显得有些笨拙,你以为我真的连车号都忘记了吗?”

“No。2704就是咱们要找的车号,但是眼下对我们并没有作用。”

“我看不出在当时你还能干些什么。”

“我后悔自己应当不慌不忙地雇一辆马车,保持距离跟在马车后面。当我们跟着那个人来到巴斯克维尔住处时,再看他往什么地方去。可我太急躁了,先暴露了自己,失去了目标。”

我们一边谈着一边顺着摄政街慢慢走着,摩梯末医生和亨利男爵早就不见了。

“咱们再跟下去也没意义了,华生,你能认出车中人的面貌吗?”福尔摩斯看着我说。

“我只能认出他的胡须来。”

“那一绺胡子除了能掩饰他的相貌外,别无用处,不谈这个了,咱们进去吧。”说着,他带我走进一家本区的佣工介绍所,受到经理的热情欢迎。

“维尔森,您不会忘记我曾有幸地帮您忙的那桩小案子吧?”

“先生,怎么会忘呢。您挽救了我的名誉,还救了我这条命呢。”

“我亲爱的伙伴,您过奖了。维尔森,我记得您的手里有一个叫卡特莱的孩子,有些才干。”

“是呀,先生,他还在这里呢。”

“把他叫出来,行吗?我希望把这五镑的钞票换成零钱。”

不多一会儿,一个颇神气而又相貌机灵的孩子站在那里,怀着由衷的敬意注视着这位大侦探。

“把那本首都旅馆指南递给我,”福尔摩斯说,“卡特莱,在查林十字街附近,有二十三家旅馆的名称,你看到了吗?”

“先生,我看到了。”

“你要挨家进那些旅馆。”

“好的,先生。”

“你对他们说,你要看看昨天的废纸。说你要找一份送错了的重要的电报。而实际上你要找的是一张被剪子剪成一些小洞的《泰晤士报》。这里有一份,就是这一篇,你能认出它来吗?”

“能的,先生,您说的我明白了。”

“我再给你二十三个先令,你每进一家旅馆,给客厅看门人一个先令。在二十三家旅馆里你也许看到大多数的废纸昨天都已烧掉或运走了,但也可能会有几家能将一堆废报纸拿给你看,你就在废纸堆里找那张《泰晤士报》,也有可能找不到。再给你十个先令,以备急需,傍晚前向贝克街我的家里发个电报,告诉我查找的结果。”

对这个十四岁的孩子吩咐完后,福尔摩斯对我说:“咱们现在惟一要做的就是打电报查清那个马车夫了,车号是No。2704,在去旅馆之前咱们到证券街的美术馆去看看吧。”

5.三条断了的线索

我们走进证券街的一家美术馆,福尔摩斯全神贯注地观看着近代比利时大师们所作的绘画。离开美术馆直到诺桑勃兰旅馆,他一路上只谈艺术,其实他的艺术见解很粗浅。

“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在楼上正等你们呢。”帐房说道,“他让我把您们领上去。”

福尔摩斯回答说:“看看你们的旅客登记簿,可以吗?”

“可以。”

我们从登记册上看出,继巴斯克维尔之后又来了两拨客人。一拨是来自新堡的肖菲勒斯·约翰森一家,另一拨是来自奥吞州亥洛基镇的欧摩太太及女佣人。

“约翰森是我认识的那个吧,”福尔摩斯对守门人说,“他头发花白,是个律师,走路一瘸一拐。”

“错了,先生,这可是个好动的绅士,年纪没有您大,他是个煤矿主。”

“您一定把他的职业弄混了吧?”

“先生,不会的,约翰森在我们这旅馆已经住了好多年了,我们都很了解他。”

“行了,欧摩太太,我似乎记得这个名字,请原谅我的好奇心。”

“她丈夫曾做过葛罗斯特市的市长,她是个病魔缠身的太太,每次进城都来我们这里住的。”

“谢谢,这位太太不会是我的熟人了。”

我们一起上楼时,福尔摩斯低声说:“华生,刚才所问的问题已说明了一个重要的事实,那些对亨利爵士感兴趣的人,并没有住在这个旅馆。他们也担心被别人发现。”

当我们快要走到楼顶的时候,正遇上亨利爵士迎面走来。他气得脸都红了,手里拎着一只满是尘土的旧高筒皮鞋。

他向我们说话的口音都重多了,“太不像话了,这旅馆的人像是在欺负我,又拿了我的皮鞋,他们开玩笑找错人了,我才不怕呢,福尔摩斯先生,他们未免有点太过分了。”

“还在找您的皮鞋吗?”

“唉,先生,我现在又丢了一只旧的黑皮鞋。”

“怎么,这是真的……”

“我一共有三双鞋,一双棕色的新鞋,一双黑色的旧鞋,还有我现在穿的漆皮鞋。昨晚他们拿跑了一只棕色皮鞋,今天又偷了我一只黑的。喂,找到没有,别光站着瞪眼。”

亨利爵士冲着走过来的一个惊慌失措的德国服务生喊着。

“没有,先生,我都问过了,什么也没打听到。”

“好吧,在黄昏前把鞋给我找回来,不然的话,我立刻离开这旅馆。”

“先生,您要忍耐一下,我保证一定能找到。”

“但愿能找到,在这个贼窝里怎能再丢东西,福尔摩斯先生,请原谅我拿这样的小事烦扰您了……”

“我倒认为这事很值得注意。”

“您对这件事是怎么看的呢?”

“我不敢说已经了解了。您的这件案子很复杂,把这件事与您伯父的死联系起来就会发现太曲折离奇了。不过我们已掌握了几条线索,迟早总会找出正确的线索的。”

我们愉快地共进午餐。饭后,福尔摩斯在起居室问巴斯克维尔有什么打算。

“我准备周末到巴斯克维尔庄园去。”

“你的决定是理智的。”福尔摩斯说道,“我完全可以证明,你在伦敦已经被人盯梢,在这样大的城市里,很难搞清这些人是谁。若是他怀有恶意的话,有可能给你造成不幸。摩梯末先生,你不知道你们今早从我家出来后,就被人盯梢了吗?”

摩梯末医生大吃一惊,说:“被盯梢了?被谁?”

“不幸得很,这正是我需要解决的事。在达特沼地,你的邻居和熟人中,有没有留着又黑又长胡子的人?”

“我想想看,对了,查尔兹爵士的管家白瑞摩留着连腮黑胡子。”

“啊,白瑞摩在哪个地方?”

“说不定他在伦敦呢,让我们证实一下他是否在庄园里。”

“您怎么证实呢?”

“我们发一份电报,写上‘是否已为亨利爵士备好了一切?’发到巴斯克维尔庄园,交给白瑞摩。再发一封电报给庄园最近的格林盆的邮政局长,就写‘发白瑞摩先生的电报务交本人。如不在,请回电通知,诺桑勃兰旅馆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这样的话,咱们晚上就能知道白瑞摩是否在工作岗位上了。”

“这办法太好了,”巴斯克维尔说道,“但是,摩梯末大夫,白瑞摩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是已故管家的儿子,他们负责看管这所庄园迄今已有四代了,据我所知,他和他老婆挺受人尊重。”

巴斯克维尔说道:“事情很明了,我们家的人没有住在庄园里,这些人太舒服了,什么事都不做。”

“这是实情。”

“白瑞摩从查尔兹爵士的遗嘱里得到好处了吗?”福尔摩斯问。

“他们夫妻俩各得了五百镑。”

摩梯末医生在一旁说:“查尔兹爵士的遗嘱里,也给我留下一千镑呢。”

“真的吗?还有谁得到了呢?”

“有很多小笔款项是分给一些人的,另外大批钱财捐给公共慈善事业。余产全部归亨利爵士。”

“余产有多少呢?”

“七十四万英镑。”

“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金额。”福尔摩斯惊奇地扬起了眉毛。

“查尔兹爵士很富有,在我们检查他的证券之前,并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少钱。原来他的全部财产价值约有一百万镑。”

“天啊!一个人见了这样大的数额,当然要拼命赌他一场了。可是摩梯末医生,请原谅我的假设,假如我们这位年轻的朋友发生意外的话,谁来继承这笔财产呢?”

“传给远房的表兄弟戴斯门家的人了。杰姆士·戴斯门是威斯摩兰地方的一位牧师。”

“您见过杰姆士·戴斯门先生吗?”

“见过,他拜访过查尔兹爵士。他是个稳重可敬的人,过着圣洁的生活。我还记得他拒绝接受查尔兹爵士任何产业,虽然查尔兹爵士曾执意让他接受。”摩梯末医生郑重地说。

“这个没有什么爱好的人竟要成为查尔兹爵士的继承人吗?”

“他将成为产业的继承人,这是法律所规定的。”

“亨利爵士,冒昧地问你,你立过遗嘱了吗?”

“没有,福尔摩斯先生,我还没想过呢。但我觉得钱财不该与爵位和产业分开。没有足以维持的产业,又怎能恢复巴斯克维尔家的威望呢?”

“说的对,你该立即到德文郡,但千万别单独去。”

“摩梯末医生同我一块回去吧。”

“我想,摩梯末大夫有医务在身,他家离您的家也远,尽管他对您怀有天大的好意,但也不能总跟着你,你必须另找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福尔摩斯先生,您可以去吗?”

“事情如果到了紧急的时候,我一定会去,但是你知道,我有着广泛咨询的业务,也不可能离开伦敦。所以,我想只有我的朋友华生大夫,才能形影不离地陪伴和保护您。”

这个意想不到的建议让我真不知怎么办才好。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巴斯克维尔抓住了我的手,热情地摇起来。

他高兴地说:“华生大夫,我真是太感谢您了,您了解我的处境,对于这件事你知道的和我一样多,你能陪我到庄园去,我将永远铭记在心。”

我对即将投入的冒险,充满了好奇,同时我被福尔摩斯的恭维和准男爵以诚相待的真情感动着。

“行,我愿意去,”我说道,“我觉得这很值得。”

福尔摩斯嘱咐我道:“你得及时地向我报告,如果危难降临,我将告诉你如何行动。我想星期六咱们就准备动身吧?”

接着我们商定星期六坐由帕丁顿开来的十点三十分的那趟车去德文郡。

我们正要站起来告辞的时候,巴斯克维尔突然发出兴奋的欢呼,他冲向屋角,从橱柜下面拖出一只棕色的长筒皮鞋。

他喊着:“这正是我丢的鞋。”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摩梯末医生说,“我已在这屋里查找过了。”

“是呀,我到处都找遍了。”巴斯克维尔说,“这一定是我们在吃午饭时,服务生放在那里的。”

那个德国服务生被叫了过去,很遗憾,他对这件事也弄不太清楚。仅仅两天,不明不白的神秘事件一个紧接着一个,真让人替亨利爵士的未来担忧。在我们坐车回去的路上,福尔摩斯沉默不语,他紧皱双眉,面孔严峻,他的心情和我一样,在努力思考着一些能解释这连续发生的怪事的推想。整个下午直到深夜,他都静静地坐着,沉浸在烟草和深思之中。

快要吃饭时,邮递员送来了两封电报。

第一封信写着:顷悉,白瑞摩确在庄园。巴斯克维尔。第二封写着:依照指示去过二十三家旅馆,未能找到剪破的《泰晤士报》。很抱歉。卡特莱。“唉,华生,我的两条线索都完蛋了。再没有比不顺心的案子更气人的了。咱们得赶紧想办法。”

“咱们还可以去找那个给盯梢人赶车的马夫嘛。”我提醒到。

“没错。我已发了电报要求执照管理科查清他的姓名和地址,听,门铃响了,有人送结果来了。”

让我俩欣喜的是,推门走进来的举止粗鲁的家伙,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我就是No。2704车的车夫,我接到总部通知,说一位绅士要找我,我直接从车场就到这儿了,您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老弟,请别误解,”福尔摩斯说,“正相反,若是你能耐心地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会给你半个金镑。”

车夫听了这句话,咧着嘴笑着说:“真不错,我碰到好运了。先生,你要问我什么呢?”

“我先问问你的姓名和地址,以后找你的时候方便一些。”

“约翰·克雷顿,住在镇上特皮街3号;我的车是从滑铁卢车站附近的希波利车场租来的。”

福尔摩斯记下他的话说:“克雷顿,请你把今天早上监视这所房子而后又跟踪那两位绅士的那个乘客的情况说一说吧。”这车夫吃了一惊,迷惑不解地站在那儿。

“这件事不用我多说什么,看来你知道的和我一样多”,马夫说,“是这样的,那位绅士对我说,他是个侦探,并嘱咐我不要对别人讲。”

“老弟,你不要多隐瞒什么,这事情很严重。你刚才说你的乘客是个侦探吗?”

“他是这么说的。”

“他都怎么说的。”

“他提到了他的名字。”

福尔摩斯以快乐的眼神迅速地瞟了我一眼。“他真冒失,竟告诉了他的姓名。他叫什么名字呢?”

车夫说:“他说,他叫歇洛克·福尔摩斯。”

听了这话,我看到这个大侦探从未那样吃惊过,接着,他又纵声大笑起来。

“华生,真是太有意思了,”他说,“我认为他是个很机灵的人。这次他可把我搞得真够瞧的,他的名字叫歇洛克·福尔摩斯,是吗?”

“先生,这就是那个绅士的姓名。”

“知道了,请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搭上你的车和这之后的事吧。”

“九点半的时候,他在特莱弗嘎广场叫了我的车,他说他是个侦探,并给了我两个金镑叫我整天绝对服从他,我们先到了诺桑勃兰旅馆,在那里一直等到那两个绅士出来并雇上马车。我们尾随着他们的马车,一直跟到这儿。”

“就是这个大门。”福尔摩斯说道。

“这一点我不敢肯定,我的乘客什么都知道。我们停在街上等了一个半小时。后来有两位绅士从我们旁边步行过去后,我们就顺着贝克街跟踪下去,并沿着……”

“这我知道了。”福尔摩斯插言道。

马夫继续说:“当我们走过摄政街约有四分之三时。我车上的绅士打开车顶滑窗,大喊着让我赶到滑铁卢车站。我的马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在他要走开的时候,他转过身对我说他叫歇洛克·福尔摩斯。”

“原来是这样。以后你再没见过他吗?”

“他进了车站后,再没有见到。”

“这个叫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长得什么样呢?”

马车夫搔着头皮想了想说:“我看他可能有四十岁,中等个,比你矮两三英寸。他穿得像个绅士,脸色苍白,蓄着黑胡须。我知道的就这些。”

“他眼睛的颜色呢。”

“我说不出来。”马夫有些为难地说。

“别的你还能记起什么来吗?”

“先生,就这些了,记不起来了。”

“好吧,先给你半个金镑,以后如果你能带来更多的消息,我可以再拿半镑给你。晚安。”

“先生,谢谢您,晚安。”

约翰·克雷顿格格地笑着走了。福尔摩斯耸耸肩向我转过头来。

他苦笑着说:“咱们的第三条线索又断了。这个坏蛋,他摸清咱们的来路,知道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曾找过我,在摄政街认出我,怀疑到我记下马车的号数,一定会去找马车夫的。这一回咱们可真找到一个值得干一场的对手了。希望你在德文郡的运气能比在这儿好一些,我真有些担心。”

“对什么担心呢?”

“对派你去的这件事呗。这事很棘手,又很危险。但愿我能高兴地看到你平平安安地回来。”

6.巴斯克维尔庄园

在约定好的日子,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和摩梯末医生事先准备好了。福尔摩斯和我一块坐车到车站去,他向我又作了些指示和建议。

他说:“我不愿说出一些想法来影响你,华生,我等着你能尽可能详尽地将各种情况报告给我,至于归纳整理的事,让我来干吧。”

“哪些情况呢?”我问道。

“只要是与此案有关的任何事实,无论是多么间接的,尤其是爵士和他的邻居的关系,或是与死者有关的任何新问题。前些天,我做过无用的调查,惟一肯定的一件事是下一个继承人的确善良纯朴,根本不会是他干的。我们剩下的只能是围绕在亨利·巴斯克维尔周围的人们了。”

“把白瑞摩夫妇辞掉好吗?”

“别这样做,否则就要犯大错了。如果他们是清白的,就太不公正了;若是他们有罪,反而逃脱了。咱们得把案情中提到的一个马夫,两个沼地的农民列入嫌疑人之中。另外,摩梯末医生当然是诚实的,但关于他的太太,咱们一无所知。生物学家斯台普吞,还有他的妹妹,据说是位动人的女郎。还有赖福特庄园的弗兰克兰先生,也情况未明。这些都是该去考虑的。”

“我将尽力而为。”我点点头说。

“你最好带着武器去。”福尔摩斯关切地嘱咐。

“我带了,还是那支左轮手枪。”

“你那支枪,一定要日夜带在身旁,千万别粗心大意。”

摩梯末医生已经订下了头等车厢的座位,正在月台上等我们呢。

他在回答福尔摩斯的问题时说:“没有,我们什么消息都没有。有一件事,我敢担保,这两天我们每次出去都留心观察了,没有被人盯梢。”

“那么,你们俩总是在一块的吧。”

“除了昨天下午外,我到外科医学院陈列馆去看了一个下午。”

巴斯克维尔在一旁说:“我到公园去看热闹了,并没有发生什么麻烦。”

“亨利爵士,不管怎样,你千万要谨慎,我请求你不要独来独往,否则你就很难解除危险。你找到另一只高筒皮鞋了吗?”

“先生,再也找不到了。”

火车沿着月台徐徐开动时,福尔摩斯再次嘱咐道:“亨利爵士,要记住摩梯末大夫给我们读的那个古老传说中的一句话——不要在黑夜降临、罪恶势力逞强时走过沼地。”

当我们已远离月台时,我回头望去,见福尔摩斯那瘦高、严肃的身影,依然一动不动站在那儿,注视着我们。

这次旅行既迅速又令人高兴,很快,我和我的两位同伴更加亲密了,有时还和摩梯末医生的长耳黄犬嬉戏。火车行进几小时后,年轻的巴斯克维尔热切地向外眺望着,枣红色的牛群在树篱围得好好的地里吃草,青葱的草地和极其茂密的菜园说明,这里的气候湿润而又易于获得丰收。他认出了这是德文郡熟悉的风景。

亨利爵士兴奋地喊道:“华生大夫,我曾到过世界上很多地方,还从未见过一个地方可与这里相比。”

我说道:“我还从未见过一个不赞美故乡的德文郡人呢。”

“德文郡可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摩梯末医生说,“你看亨利爵士,他有着凯尔特人的圆圆的头颅,里面充满着凯尔特人的强烈的感情。亨利爵士,您以前看到巴斯克维尔庄园时,还很年轻是不是?”

“不是,我父亲去世时,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那时他在南面海边的一所小房子住,所以我从来没有到过这所庄园。我父亲死后,我就直接到美洲的一个朋友那儿去了,对于庄园,我和华生大夫同样感到很新鲜,我真想看看沼地。”

“你的愿望很快就能实现了,沼地就要到了。”摩梯末医生一边说着一边向车窗外指着。

在那被切割成无数绿色方格的田野和顶端连成低矮曲线的树林那边,远远地升起了一座灰暗苍郁的小山。山顶上参差不齐的缺口,远远望去如梦中的景色。巴斯克维尔坐在那儿盯了好久。他第一次看到这怪异的、处处引起人们对它们深深回忆的地方。他穿着苏格兰呢服装,说话时带着美洲口音,坐在一节普通的火车厢的角落里,面孔黝黑而富于表情。他那浓浓的眉毛、神经质的鼻孔和栗色的大眼睛里显示着自尊、豪迈和力量。如果在那骇人的沼地里发生什么危险,他一定会勇敢地承担起责任。

火车在路旁的一个小站上停了下来,我们下了车。在低矮的白色栏杆外,有一辆用两匹短腿小马拉着的四轮马车在那里等着。我们的到来显然是件大事,站长和脚夫都向我们围了上来。让我惊奇的是,这个恬静、朴实的地方,竟有两个穿黑制服的人站在出口处。他们背着来复枪,两眼直勾勾地瞧着我们走过去。马车夫是个矮小的家伙,他向亨利爵士行了个礼。几分钟之后,马车沿着宽阔的灰白大道飞驰起来。起伏不平的牧草地,在大道两侧向上隆起。穿过浓密绿荫的缝隙,可以看到一些墙头和古老的房屋。宁静的村庄后面出现了阴暗的沼地,中间还有几座参差不齐的小山。

四轮马车又转入旁边的一条岔路,曲折上行。我们一直往上走着,过了一座花岗石的窄桥,沿着一条奔腾的急流向前奔去。水流汹涌奔腾,在灰色的乱石之间怒吼而过。道路在密生着矮小的橡树和枞树的峡谷中,沿着小河蜿蜒而上。在每一个转折处,亨利爵士都要高兴地欢呼,在他看来什么都是美丽的,可我总觉得这一带乡间有一种凄凉的味道。小路上铺满了枯黄的树叶,在我们经过时,又有些树叶从头顶上飘落下来。

“啊!”摩梯末医生叫了起来,“那是什么?”

前面出现了满是石南一类常青灌木的陡斜的斜坡,在那最高的地方有一个骑在马上的士兵,面孔黝黑而严峻,他的马枪伸向前方,作着随时准备放射的姿态。他在监查我们所走的这条道路。

“波金斯,那是干什么的?”摩梯末医生问道。

车夫转过身来说:“先生,是这样,王子镇一个犯人逃走三天了,狱卒们监视每一条道路和车站,直到现在还没找到他。这儿的住户都挺担心的。”

“我知道,如果谁知道下落,谁就能拿到五镑的赏金呢。”

“是啊,老爷,但和被人割破喉咙相比,这五镑钱就没有什么了。您不知道那可不是一般的罪犯,他是个胆大妄为的人。”

“他究竟是谁呢?”

“他叫塞尔丹,就是那个在瑙亭山杀人的凶手。”

我对那案子印象很深,他的罪行恶毒,全部暗杀的过程暴行累累,因而此案引起福尔摩斯的兴趣。后来人们因为他的行为极其残暴,怀疑他脑子不正常,减免了他的死刑。

我们的马车爬上了斜坡的顶巅,面前出现了广袤的沼地,上面点缀着很多圆锥形的石冢和凹凸不平的岩岗。一股冷风从沼地上吹来,我们都打起了寒战。那个内心对摈弃他的人们充满憎恨的魔鬼似的人,说不定在哪条沟壑潜藏着。

这时候,夕阳斜照,映照得水流像金丝一般。我们的前面,赤褐色和橄榄色斜坡上那到处布满巨石的道路却显得荒凉萧瑟。我们向下面俯身望去,忽然看到一处像碗似的凹地,那里长着小片小片橡树和枞树,在树林的顶上伸出了两个又细又高的塔尖。车夫用鞭子指了指说:“这就是巴斯克维尔庄园。”

庄园年轻的主人站了起来,双颊泛红、目光炯炯地望着。过了一会儿,我们就到了寓所门口。大门两侧各有一根久经风雨侵蚀的柱子,柱顶装有石刻的巴斯克维尔家的野猪头。门房对面是一座新的建筑,刚建了一半,是查尔兹爵士首次用从南非赚来的黄金来兴建的。

一进大门就走上了一条小道。这时车轮因走在枯叶上沉静下来,老枯树的枝丫在我们的头顶上交织成一条昏暗的拱道。穿过车道,我们看到远处有一所房屋幽灵似地发着亮光,亨利爵士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他低声地问:“是在这儿发生的吗?”

“不是在这,在水松夹道那边。”

亨利爵士面色忧郁地向四周眺望着说:“这地方真让人害怕,难怪我伯父遭受大难了。我决定在半年之内在厅前装一行一千瓦的天鹅牌和爱迪生牌的灯泡,到那时这地方您就认不出来了。”

道路通向一片宽阔的草地,房子就在我们面前了。中央是一幢坚实的楼房,前面突出着一条走廊。房子前面爬满了常春藤,楼顶上有一对古老的塔楼,开有枪眼和很多了望孔。在塔楼两侧各有一座翼楼,屋顶上的烟囱喷出了一条黑色的烟柱。

“亨利爵爷,欢迎您到巴斯克维尔庄园来!”一个高个子的男人从走廊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打开四轮马车的车门。在厅房的灯光前面,又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她走出来帮助那个人拿下亨利爵士的行李袋。

摩梯末医生向他的朋友们说他要回家去了。亨利爵士挽留他在这儿吃晚饭。他说:“我太太在等着我呢,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亨利爵士和我走进厅堂,身后传来沉重的关门声。我们所在的房间高大华美,在高高的铁狗雕像后面是巨大的旧式壁炉,木柴在里面燃烧着。我俩一边伸出手烤火取暖,一边向四周看着,狭长的窗户上装着古老的彩色玻璃,在中央吊灯柔和光线的照耀下,一切都显得幽暗而阴郁。

亨利爵士说道:“这就是我们家住了五百年的大厅,一想到这就让我感到沉重。”

他向四周环顾时的面孔燃起孩童般的热情,可是墙上长长的投影和黑乎乎的天花板在他的头顶上像是张开了似的。白瑞摩把行李送进我们的居室后又回来了。他以受过良好训练的仆役所特有的服从的态度,站在我们的面前。他高高的身材,有着一副白皙而出色的面貌。

“爵爷,您愿意马上吃饭吗?”

“准备好了吗?”

“很快就准备好了。爵爷,您未做出新安排之前,我和我的妻子愿意和您住在一起,您得了解,在这种新的情况下,这座房子需要一些佣人。”

“什么是新的情况?”

“爵爷,”白瑞摩恭敬地说:“查尔兹爵爷过着隐居生活,我们还照顾得了他,而您必然将会对家事加以改变,得需要许多佣人。”

“怎么,你和你的妻子要辞职吗?”

“爵爷,这当然要在您觉得很方便的时候才行。”

“如果我一来,你就要断掉这条好几代人的家庭联系,我真的感到太遗憾了。”

我察觉到管家白皙的面孔上显得有些激动。

“爵爷,我也这样觉得,我妻子也是一样。说实话,我们敬爱的查尔兹爵士,他的死,我们很难过,这里周围的环境,处处让我们内心不得安宁。”

“你是怎么想的呢?”

“爵爷,我想以后做点生意,查尔兹爵爷慷慨大量,想着我们的生计。不说这些了,爵爷,先去看看你的房间吧。”

在这古老的厅堂的上部,有一周装有回栏的方形游廊,要通过一段双叠的楼梯才能上去。由中央伸出两条长长的甬道一直穿过整个建筑,所有寝室的门都开向两条甬道。

饭厅是晦暗阴郁的地方,这是一间长形的屋子,有一段台阶把屋子由中间分隔成高低不等的两部分,较高的部分为家中人进餐之所,另一部分则给佣人使用。在一端的高处建了一处演奏廊,若是一排燃烧的火炬把屋子照亮,房内的感觉会柔和一些,而现在让人感到压抑。

我们勉强地吃完饭,然后就径直到新式的弹子房去吸了一会烟。

亨利爵士对我说:“说实话,这真不是一个让人觉得愉快的地方,总让人感到有点不对劲,难怪我伯父单独住在这心里不安呢。咱们今晚早点休息,兴许明早会愉快些。”

在上床之前,我拉开窗帘向外眺望了一番。这扇窗子开向厅前草地,再远一些又有两丛在风中摇摆的树。

我虽然有些疲倦,可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古老的房屋死一般的沉寂,远处的报时钟一刻钟一刻钟地响着。突然,在死寂的深夜里,一种妇女啜泣的声音传进我的耳鼓,清晰而又响亮,像是一个不能忍受折磨的人强忍着哽噎的喘息。我在床上坐了下来,静静地听着。这声音不可能是来自远处的,可以肯定,就是在这所房子里。这样过了半个小时,除了钟的敲打声之外,这间屋里再没有别的声音。

7.梅利瑟宅邸的主人斯台普吞

第二天清晨,新鲜的景色多少消除了我们初到庄园时产生的阴郁印象。当巴斯克维尔爵士和我吃早饭时,阳光透过盾徽形的窗玻璃折射进一片片柔弱的光泽。如果说这就是那个让人压抑的房间,真有些让人不敢相信。

“我觉得这只能怨我们自己,与房子无关,”亨利爵士说,“昨晚咱们过来时又累又冷,自然会留下沉闷的印象。现在,感觉就不一样了,精神愉快多了。”

我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回答道:“昨天夜里,你听到有妇女在哭泣吗?”

“真是让人纳闷,我在半睡半醒中确实听到过哭声。后来就听不见了,我就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是个女人的哭声,我敢肯定地说。”

“这件事,咱们得问个明白。”他摇铃叫来了白瑞摩,问他是否听到了昨夜的哭声。听了主人问话,总管脸色更苍白了。

他回答道:“爵爷,这房里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我老婆,我敢保证,不是她发出的哭声;另一个是女仆,她睡在厢房里。”

可是后来证明他竟在撒谎。吃过早饭后,我在长廊上恰巧遇到了白瑞摩太太,阳光正照着她的脸,她是个身材高大的胖女人,嘴角带着严肃的表情,可是她的两眼无可掩饰地红着,她用红肿的眼睛望了我一下。不用说,夜间哭的就是她了。她为什么要哭得那么伤心呢?她丈夫又居然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否认事实。难道我们在摄政街所看到的那辆马车里的乘客是白瑞摩吗?他第一个发现了查尔兹爵士的尸体,也只有他才能介绍死者的有关情况。我怎样才能弄清这一点呢?显然,我该去找格林盆的邮政局长,弄清那份试探性的电报是否真的当面交给了白瑞摩。结果无论怎样,我至少得向福尔摩斯提供些情况。

早餐之后,亨利爵士要看很多文件,因此这段时间我就出门了。我沿着庄园的边缘走了四英里,来到一个荒凉单调的小村,村中有两所房子较其余房子高大,一所是客栈,另一所是摩梯末家。

我没想到邮政局长还是本村的食品杂货商,他对那封电报记得很清楚。

“先生,我完全按照指示叫人将电报送交白瑞摩先生的。”他肯定地说。

“谁去送的?”我问。

“我的孩子杰姆士送去的。杰姆士,是你上星期把电报交给住在庄园的白瑞摩先生,是吧?”

“没错,爸爸,是我送的。”

“是他亲手收到那封电报吗?”

“我没能亲手交给他,当时他正在楼上呢,于是我就把电报交给白瑞摩太太,她说马上就送上去。”

“你看到白瑞摩先生了吗?”

“没有,先生,我跟您说他在楼上。”

“你并没有看到他,怎么能知道他在楼上呢?”

听了我的问话,邮政局长有些愤怒地说:“他老婆自然会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到底收没收到电报,你应该去质问白瑞摩先生自己。”

这件调查要想继续下去已无望了,尽管福尔摩斯用了巧计,我们仍是不能确定白瑞摩去没去过伦敦。如果他真的是跟踪刚刚回到英伦的新继承人的人,他是受人的指使,还是另有个人的阴谋呢?爵士家的人对他会有好处吗?《泰晤士报》的警告信是否是他干的?惟一解释得通的就是亨利爵士猜测过的那种动机,他想将主人吓跑独吞庄园。这一解释,又不怎么合理。福尔摩斯曾说,在一长串惊人的侦探案中,再没有比这更复杂的案子了。我沿着灰白的道路走着,心里默默地祷告着,愿我的朋友早点来这儿吧!

忽然,一阵跑步声和唤着我名字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转身望去,以为是摩梯末医生,没料到追我的竟是一个矮小瘦削的陌生人。他大约三四十岁的样子,胡子刮得很干净,面貌端正,头发淡黄,下巴尖瘦,穿着一身灰衣服,戴着草帽,肩上挂着一只植物标本匣,手里拿着一只绿色的捕蝶网。

“我相信您一定会原谅我的仓促无理,华生大夫。”他喘着气跑到我跟前说:“我想您从咱们的朋友摩梯末医生那儿可能已经听到过我的姓名了,我就是住在梅利瑟的斯台普吞。”

“您的木匣和捕蝶网已经告诉我了,我早就知道斯台普吞先生是一位生物学家,可是您怎么能认出我呢?”我不解地问。

“是这样,在我拜访摩梯末大夫时,您正从他的窗外走过,于是他就指给我看了。我也要走这条路,于是我先上来作个自我介绍。亨利爵士的这趟旅行一切都好吧?”

“很好,谢谢您。”我说。

“查尔兹爵士惨死之后,我们都担心新来的准男爵不会住这里。对有钱人来说屈尊隐居在这样一个地方,有点不值得。当然,这用不着我多说什么。我想亨利爵士对这件事担忧过吗?”

“您一定听过关于威胁这一家族魔鬼般的猎狗那个传说吧?”

“我听说过了。”

“这儿的农民对传闻相信极了!他们每个人都发誓说,在这片沼泽里曾见过这样一只大狗。”他认真地说,“这件事给查尔兹爵士影响很大,以至于后来发生了那样悲惨的事。”

“他怎么会那样呢?”

“他一看见狗就神经紧张到对他有病的心脏以致命打击的程度。我想在他临死的那天晚上,在水松夹道里,他一定是看到了类似的东西。我热爱这个老人,过去我就担心会发生什么灾难,再说他的心脏很虚弱。”

“您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我的朋友摩梯末大夫对我说的。”

“您认为查尔兹爵士是因为一只狗的追赶而吓死的吗?”

“我想是这样。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对这件事怎么认为的呢?”

他的问话让我屏住了呼吸,但瞧着他那温和的面孔和沉着的目光,又觉得他并非故意使我惊讶。

“华生大夫,要想让我们假装不认识您,那是很难做到的。我们早已看过您那些侦探记述了。摩梯末大夫对我谈起您时,他也对您很敬佩。如今您来到这里,一定是因为福尔摩斯对这件事感兴趣,我自然想听听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很抱歉,我恐怕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冒昧地问一下,他是否要亲自来这儿呢?”

“他正在集中精力搞别的案子,还不能离开城里。”

“真可惜!他的参与或许会给我们带来希望。您在进行调查时,如果有我效劳的地方,请尽管差遣好了。我会尽可能地提出建议或协助您的。”

“谢谢您的好意,我并不需要什么协助,我不过是来拜访我的朋友。”

“好呀,您这样做很对,”斯台普吞说,“我是多管闲事,以后再不提这些事了。”

我们走过了一条狭窄多草的小路,曲折迂回地穿过沼地。右侧是陡峭的乱石密布的小山,多年前已被开成了花岗石采石场;正对着我们的一面是暗褐色的崖壁。

“顺着这条沼地小路慢慢走一会儿,就能到梅利瑟了,”斯台普吞说,“或许你能腾出一小时的时间来吧,我很愿意把我妹妹介绍给您。”

听了他的邀请,我首先想到应该去陪伴亨利爵士,可是很快又想起摆满他书桌上的文件和证券,对这我又无法帮助他。况且福尔摩斯还曾特意说过,对沼地上的邻人们要加以关注。因此,我和他一起转入了小路。

“这片沼地真是个奇妙的地方,”斯台普吞向四周环顾着,说:“我虽然在这儿住了两年,但当地居民还认为我是新来的呢,我们搬来的时候,查尔兹爵士也刚过来不久。我喜欢观察乡间的每一部分,所以我知道的就比别人多。比如说北面的大草原,中间矗起了几座奇形怪状的山,您能看出它的奇特之处吗?”

“这像是个少有的能纵马奔驰的好地方。”

“您自然会这样想,这种想法已不知葬送了多少条生灵了。您瞧见那些密布着绿色草地的地方了吗?”

“看见了,那地方比别的地方更肥沃呢。”

听了我说的话,斯台普吞大笑起来。

他说:“那就是大格林盆泥潭。在那里只要一步不小心,不管是人是畜都会丧命的。昨天我还看见一匹小马跑进去再没出来。在干燥的月份,穿过那里也危险。这几场秋雨之后,那里就更可怕了。但我能找到通往泥潭中心去的道路,并能活着回来。天哪,又有一匹小马陷进去了。”

这时,我看到那绿色的苔草丛中,有个棕色的东西正在上下翻滚,脖子扭来扭去向上伸着,随后发出一阵痛苦的长鸣,可怕的吼声在沼地里回音不断。我吓得浑身都凉了,可斯台普吞的神经似乎很坚强。

他说:“真惨,两天之内就葬送了两匹马,在干燥的天气里,它们习惯往那里跑,大格林盆泥潭真是个坏地方。”

“您不是说您能穿过去吗?”

“这里有一条小路,我已经找到了,不过只有动作灵敏的人才能过去。”

“您为何要进入那可怕的地方呢?”

“啊,您看到那边的小山了吗?那多像一座周围无法通过的小岛。那个地方一定生长着稀有植物和蝴蝶呢。”

“哪天我也去碰碰运气去。”

听了我的话,他的脸上现出惊讶的表情。

“快别这样想吧,那样就等于是我害死了您,”他说道,“我担心你不能活着回来,我是靠着复杂的路标才走到那里去的。”

“那是什么?”我突然喊了起来。

一声既长又低、凄惨得无法形容的呻吟声传遍了整个沼地,但说不出是从哪里发出来的。起初是模糊的哼哼声,接着又变成深沉的怒吼,再后来又传来忧伤而有节奏的哼声。

斯台普吞好奇地望着我说:“沼地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农民们说巴斯克维尔的猎狗在寻找它的猎物。以前,我曾听到过一两次,可是声音从未有这么大。”

听着那吓人的声音,我的心里好害怕。在这广大的原野上,除了有一对大乌鸦在我们身后的岩岗上呱呱大叫之外,别无动静。

“您是生物学家,怎能也相信这传闻?”我说道,“您认为这种声音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呢?是从污泥干沉还是地下水往上冒,或是别的原因。”

“我想都不是,那是动物发出的声音。”

“也可能是。您听过鹭鸶叫吗?”

“从来没听过。”

“在英伦这是一种很稀有的鸟,几乎都绝种了,在沼地可能还有。刚才我们听到的就是这种鹭鸶的叫声。”

“这声音是我一生中最可怕、最奇怪的了。”

“唉,这真是个神秘可怕的地方。你看小山那边,您说那些是羊圈吗?”

我指着远处的山坡上,一堆堆石头围成的圆圈问道。

“不,那是我们可敬的祖先的住处,史前时期住在沼地里的人很多,后来就没人在那里住过了,咱们看到的还和他们离开房子前一样。那些是他们的缺了房顶的小屋。若是能到里面走一趟的话,说不定能看到他们的炉灶和床呢。”

“规模真像个市镇。那是什么时候的人在那里住呢?”

“大约在新石器时代,他们在这些山坡上放牧,他们还学会了开掘锡矿。对面的壕沟,就是挖掘的遗迹。华生大夫,您会发现沼地一些很特别的地方。请等一会儿,一定是赛克罗派德大飞蛾。”

正说着,一只不知是蝇还是蛾的东西飞过了小路。这时,斯台普吞以少有的力量和速度扑了过去。让我吃惊的是,那只小动物竟向大泥潭飞去,我的朋友却挥舞着他那绿色的网兜,敏捷地曲折前行着。我怀着既羡慕又担忧的心情,站在那里望着他像一只大飞蛾一样跳跃着。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我转过脸,看到离自己不远处有一个女子。她是从梅利瑟方向来的,因为一直被沼地的洼处遮挡着,所以直到离得这么近才发现。

我相信面前的这位小姐是斯台普吞小姐,因为在这沼地里女人太少了。她确实是个少见的美人,应当属于不平凡的那个类型。她同她的兄长斯台普吞的相貌迥然不同。她生就一副高傲而美丽的面孔,五官端正,身段优美,再加上高贵的衣着,就像是沉寂的沼地小路上的一个仙女。我转过身来的时候,她正在看她的哥哥,随后她快步向我走了过来。

我摘下帽子刚想说几句礼貌的话,她却对我说道:“快回去,马上回伦敦去。”

她的眼睛向我发出火焰般的光芒,一只脚不耐烦地在地上跺着。

我惊讶地望着她问:“我为何要回去呢?”

“我不能解释。”她压低嗓音恳切地说,“看在上帝的面上,照我所说的去做吧,再也不要来沼地。”

“我刚来呀,怎能……”

“您这个人哪!怎么说你呢,你看不出这个警告是为你好吗?”她叫了起来,“回伦敦去,今晚就动身,一定要离开这里!嘘,我哥哥来了!关于我的话,不要提一个字。麻烦您把这杉叶藻那边的兰花摘给我好吗?我们的沼地上兰花特多,可惜您来得晚了,看不到这里的美丽之处了。”

这时,斯台普吞不再追那只小虫了,大喘着气,面孔通红地来到我们身边。

“贝莉,是你!”他的语调并无诚意。

“杰克,你跑得很热吧。”

“是呀,我刚才在追一只大飞蛾,那是只在晚秋时才可见到的。真可惜,没有捉到!”他说话时一双小眼睛不时地朝我和那女子脸上看着。

“看得出,你们已经自我介绍了。”

“是啊,我正对亨利爵士说,他来得太晚了,沼地上的美丽之处已看不到了。”

“啊,你以为这位是谁呀?”

“我想他一定是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

“不对。”我说道,“我不过是个卑微的普通人,我是华生医生,爵士的朋友。”

她那富于表情的面孔因懊恼而泛起红晕。“我们竟然在误会中谈起天来。”她说道。

“没关系,你们谈话的时间并不长呀。”她哥哥说话时仍怀疑地看着我们。

“我没把华生大夫当作客人,而是把他当作本地住户和他谈话。既然来了,您不想看一看梅利瑟的房子吗?”她以邀请的口气对我说。

不多一会儿,我们就到了沼地上的一座苍凉孤独的房子前,从前这是牧人的农居,可现在已变成一幢新式的住宅。四周被果园环绕着,那些树大多矮小,发育不良。一个干瘦、衣着陈旧的老男仆把我们让了进去。里面的屋子很大,室内布置得整洁而高雅。我从窗口向外望着,那绵延无际的花岗岩般的沼地,向着远方地平线起伏着。我纳闷,这位受过高等教育的男子和这个美丽的女士怎么来这儿居住呢?

“选了个怪里怪气的地方,可我们在这儿过得很快乐,”他像是看出了我心里在想什么,“不是吗?贝莉?”

“很快乐。”她很勉强地说。

斯台普吞说:“我曾在北方办过一所学校,那种工作对我这种性格的人来说,不免枯燥乏味,但能和青年们生活在一块总是愉快的。可后来,我们的运气不好,学校里发生了严重的传染病,死了三个男孩,学校遭到这次打击后,我的资金几乎全部赔了进去。关闭学校后,由于我对动物学和植物学强烈爱好,这里又可以提供很多材料,我和我妹妹一样深爱着大自然研究工作。我说的这些,是不是您所了解的?”

“我曾想过这里的生活对你适合,对你妹妹却有些枯燥乏味了。”

“不,我并不觉得枯燥。”她赶紧说。

“我们有书,有关注的事业,还有着有趣的邻居。摩梯末医生在他那一行里可有学问了!可怜的查尔兹爵士也是可亲的同伴。我们对他很了解,并深深地怀念他。今天下午我是否该去拜访一下亨利爵士?”

“我想,他见到您会很高兴的。”

“那么,最好顺便说一下,等他方便的时候,我再去吧。华生大夫,我收集了许多鳞翅类昆虫,您愿意上楼看看吗?等您看的时候,午饭就准备好了。”

我不想在这儿久留,那阴惨的沼地,不幸的小马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都给我的心灵蒙上一层忧伤的色彩。我急于要回去看看我的委托人,他怎么样了,斯台普吞小姐真诚的警告不是要对他说吗?我婉拒了使我留下来吃午饭的邀请,说了一会话后,我马上踏入归途,顺着来时的那条长满野草的小路走了过去。

我没费多少力气地沿着原路走着,还没走到大路,就惊异地看到斯台普吞小姐正坐在小路旁的一块石头上。她由于经过剧烈运动,脸上泛出美丽的红晕。

“华生医生,为了截住你,”她叉着腰说,“我连帽子都没戴就一口气跑过来了,我想对您说声抱歉,我竟把您当成亨利爵士了。请把我说的话都忘了吧,这些话别放在心上。”

“斯台普吞小姐,这些话我是忘不了的,”我对她说,“我很关心我的朋友亨利爵士的安全,您为什么让他赶紧回伦敦去了呢?”

“这只是女人的一时之念罢了,华生大夫,以后您对我了解更深的时候,就会知道我的一言一行并不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不对。我记得您那时的眼神,那发抖的音调。请您对我如实地说吧,斯台普吞小姐,我一到这里就感到周围满是疑团。生活已经变得像格林盆泥潭一样了,到处都是一片片的绿丛,人们会在那里陷入泥地,却没有一条脱身的道路。告诉我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脸上闪过一缕犹豫不决的神情,就在要回答我的时候,她的两眼马上又变得坚决起来。

“华生大夫,您想得太多了,”她说道:“我哥哥同查尔兹伯爵交情很深,得知他的噩耗后,我们都非常震惊。在这悲剧发生之后,我感觉他所表现的恐惧是事出有因的。现在这家人的后代要来这儿住,我自然感到很是担忧,觉得灾难会降临他的身上,因而我说了那些话。”

“您所说的危险是什么呢?”

“您不知道那个猎狗的故事吗?”

“我并不相信那个谣言。”

“可是我相信。如果您能劝说亨利爵士的话,就让他永远别到那是非之地。四海之大,上哪儿不能安身呢?”

“亨利爵士既然来了,就不怕那个危险的地方。除非您再详细地说说,不然他决不会离开那里的。”

“很抱歉,我说不出更多的了,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任何具体的东西。”

“我再问您一个问题,斯台普吞小姐,你怎么不愿意当你哥哥的面说那些话呢?这里面另有隐情吗?”

“我哥哥盼望着这座庄园有人住下来,那样的话会给穷人带来好处。如果他知道我说那些话,他会大发雷霆呢。现在我已经尽了我的责任,我得回去了。不然,他找不到我,就会怀疑我来和你见面了。再见吧!”说完,她转身走了。

我望着她消失在乱石之中的身影,怀着莫名的恐惧转身向巴斯克维尔庄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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