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莹看着汪傅颐紧张的神情,双目含笑,没有回答他,而是温柔地问道:“傅颐,你跟着我,有多长时间了?”
“莹姐姐,我跟着你已经有二十年了。”汪傅颐答道。
“不错,”独孤莹点头道,“你跟着我的确有二十年了。我记得当年初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只有十八岁,清朗深沉、柔顺俊秀。”
遥想当年情景,汪傅颐情衷一动,泪水蹿湿了眼眶,嗫嚅道:“莹姐姐还记得……那如今傅颐可是老了?”
独孤莹见他这般患得患失,显是人在****中难免患得患失,知道自己已经触动了他的心弦,便故意说道:“嗯,的确是老了。”
汪傅颐听了这话,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得愈发厉害。他知道以独孤莹的身份地位,自然是不缺美男献殷勤的,自己年轻之时纵然再怎样俊秀,也抵不过岁月的流逝。独孤莹这么问,只怕是嫌弃自己老了。看她现在身边的小侍子元宝,虽然不及自己年轻时俊美,却也是个清秀可人的小小少年,独孤莹言谈举止之中对他十分疼爱,莫非……
一时间,汪傅颐心中种种想法缭乱掠过,心中愈发悲伤委屈,只说道:“傅颐身份低贱,能够在莹姐姐身边服侍这么多年,已经是三生有幸……如今既然被……被妻主见弃,只求亲凰能看在往日情分上,不计较傅颐昔日过失,多想想傅颐的好,我也就……”
他一时情急,也忘了该用何种称谓该叫,什么莹姐姐、亲凰、妻主之类的只管乱说。
“傅颐,我几时说过要抛弃你?我不过是感慨一句岁月匆匆罢了,”独孤莹仍然很温柔,“你固然是老了,我也不是你当年红衣惊艳的莹姐姐了,时间对每个人从来都是如此公平,没有谁能逃得开啊!”
汪傅颐猛地抬起头:“不!莹姐姐仍然像我第一眼见到的那般美丽!”
独孤莹一笑:“你一直都是这么会哄我开心。我知道自己现在病容憔悴,又怎比当年呢?”
“莹姐姐……”汪傅颐眼中的泪水已然夺眶而出。
她的确是憔悴了。曾经豪爽明艳潇洒的红衣美人独孤莹,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身体孱弱、容貌憔悴、处事圆滑的贵妇人。
她是如何被岁月中凡尘俗事的沙砾一点一点磨去了锐气和光华,他再清楚不过。
可她再怎么变,也是他的依傍、他心目中的天,这一点,却从来没有改变过。
“莹姐姐纵然憔悴,在傅颐眼中,仍是西子病中,我见犹怜。”汪傅颐说道。
独孤莹作出天真状,问道:“果真?”
汪傅颐点头。他的话虽有几分夸张,但对独孤莹的感情却是真的。
“傅颐你这么说,可知道在莹姐姐心里也是这般看你:不管你会不会老,也都是一般的俊秀。时间固然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可情人却从来都是不会计较这些。”独孤莹说道。
汪傅颐心中一动。独孤莹当初不顾众人反对,将他从风尘烟花之地带回荣亲凰府,给了他侧夫的名分,还在正夫为难之时对他多加回护,这些足可证明她对他情真意切,甚至超越了世俗礼法。
追忆往昔,汪傅颐不禁想道:莹姐姐的正夫——那个咸亨票号的二少爷有多难缠、多刁蛮,相貌平庸的他处处刁难俊秀的自己,那时候的莹姐姐是多么可爱!她可心疼自己了,生怕自己受一点委屈,可现在,她的心里,自己竟然比不上独孤琦那个黄毛丫头……
他们之间的隔阂究竟是从什么时候产生的呢?汪傅颐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他和独孤莹最幸福的日子要数她的正夫刚刚离世之后,她承诺再也不找别的男子,他也一心一意地做她的侧夫,那时候多么美好。
可后来……
莹姐姐不知道从哪里带回了独孤琦这个来历不明的小鬼头,还收做女儿。汪傅颐看着自己的妻主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她教他很多东西,又让他帮自己管理荣德堂。起初,他可是一心一意的呢,但是他没有想到,权利是比男女之情更加令人欲罢不能的东西。
“傅颐,在想什么?”独孤莹问道。
“我想起了以前的事,很多事……”汪傅颐抬起手臂,正要擦眼泪,却有一个带着馨香的手帕抚上了他的面颊。
“真是傻,想起以前为什么要哭呢?”独孤莹一边为他拭泪,一面温柔地说道,“唉,一定是我从前待你不够好,令你想起了许多委屈之事,对不对?”
汪傅颐听她这么说,那委屈伤感之情倒更添了几分。他握住独孤莹为自己拭泪的手,呜呜哭了起来。
独孤莹将汪傅颐的身子揽过来,任由他在自己怀中哭成个孩子。
“好了,傅颐,我知道,从前的种种都是我不对,是我让你受委屈了。以后我再也不这样对你了。你不是跟我说过想要去玄淞国和龙圣国游历吗?只可惜我从前太忙,总也没有工夫陪你,不如以后我跟着你,你想要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我们一起把大汤的山山水水都玩个遍,你说好不好?”独孤莹问道。
汪傅颐听得独孤莹道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抬起头来问道:“此话当真?”
“当真。”独孤莹微笑着点头道。
“可……可荣德堂怎么办?”汪傅颐问道。
“我们不管荣德堂,”独孤莹潇洒地道,“我从前之所以冷落你、委屈你,都是因为荣德堂内种种凡俗事务缠身,才会如此。以后,这些事情我都放手不管了,交给阿琦这孩子,咱们呢,就安享富贵、吃喝玩乐,过几天舒舒服服的闲人生活你说好不好?”
汪傅颐犹豫地答道:“好是好,只是……”
“只是什么?莫非你……咳咳……你不愿意跟我过这种日子?”独孤莹的语气仍然温柔,但眼中已有一丝戒备闪过。
汪傅颐没有注意到独孤莹眼中一闪而过的戒备,说道:“我并非不愿意,只是我之前做过一些糊涂事,恐怕阿琦这孩子嫉恨我,所以……”
独孤莹笑道:“你是怕阿琦为难于你?这却不怕,有我在,她又怎么敢为难你呢?”
汪傅颐一想,妻主所言十分有理,于是欢欢喜喜地答应下来。他心中规划了许多对于以后生活的美好蓝图,这份许约虽然来得晚了一些,却甚合他心意。想到自己在荣德堂的权柄,他虽然多多少少还有些不舍,但是与和心爱的女子共游山水相比,这样的权柄又算什么?
以他卑贱的身份竟然能够得到独孤莹如此厚爱,即使为此做出一些牺牲,又算什么呢?
想到这里,汪傅颐心中豁然开朗。
这天夜里,独孤莹在汪傅颐的陪伴下就寝。然而没过多久,汪傅颐就听到窗外似乎有人投掷石子。
他猛地坐起来,又转头看独孤莹,见她鼻息沉稳,睡得香甜,这才放下心来,披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他刚刚关上门,独孤莹便睁开了眼睛。
她想:“傅颐这么晚还跑出去,又有什么古怪?”于是竖起耳朵听窗外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