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君叹息一声。独孤琦每次称呼他“君上”这两个字，都令他心中有如锥刺般疼痛，清鸢与他唯一的女儿如此待他，令他只觉造化弄人，大觉自身荒唐可笑。
“阿琦，这要问你的好母亲了，”容华君转向独孤莹，幽怨地说，“莹姐姐，你说，我是为何会入宫？”
独孤莹将自己的目光转向另一边，不去看他，说道：“你会入宫，那全是你的好姐姐李侍菁的巧妙安排，又与我何干！”
“若不是你不肯留我在荣亲凰府，我又岂会被姐姐送入宫中！”容华君愤愤然说道。
“侍眷，我当初便是将你留下，又如何？也不过是将你当作侍英的替身，一颗心总还是不在你身上，那有什么意思？难道那样才是对你好？”独孤莹问道。
容华君仍似有不甘，说道：“你对大哥倒是情深意重，可对我竟然如此狠心，我们是至亲兄弟，容貌又如此相似，你待我们差别可大！国主又如何？我初入宫时，她也只当我是大哥的替代品，日久天长，还不是对我宠爱有加！你当初若肯留我，说不定我们如今也……”
“侍眷，不要再说了，”独孤莹眉头微蹙，心中痛苦，“正因为你是侍英的亲弟弟，我才更不能与你一起……唉，我想你是无法明白，那也罢了。国主对你大哥，不过是一面之缘，悦他容色俊朗，如何能与我和你大哥之间的深情相比？”
容华君心中对此似乎仍不能释怀，说道：“莹姐姐，你是巾帼凰商，我一介凡俗男流，总是我说不过你！但你也可以想见，成亲次日便要被退婚，这对朝凰男子来说，是何等奇耻大辱！”
独孤莹道：“这件事的确是我对不住你，我既知欠你良多，无法还报，只有在清鸢和阿琦身上报答你了。”
容华君听了她这话，神色哀婉凄然，向独孤琦道：“总之，成亲第二日，你这个好母亲便要退婚，她发现我不是大哥，连我一个手指都没碰，便亲自送我回李家。我心中对她有情，固然失望，然而如此退婚，对朝凰男子来说更是羞愤难当，我当时只想如何寻死，了断自身，谁知道进了家门，已然见到姐姐身着缟素衣冠！”
独孤琦见容华君说到这里，凄楚难当；独孤莹也神色悲怆、默然不语，心中已猜到了几分，问道：“是不是那李侍英他不肯入宫，所以……自尽了？”
容华君和独孤莹皆是点头。
容华君继续说道：“大哥宁死不肯入宫，莹姐姐知道以后，和姐姐理论，二人大吵大闹，谁也无法说服谁。姐姐以我已和莹姐姐拜堂为由，不同意退婚。莹姐姐竟然……竟然向大哥的棺材上撞去，幸好被众人拦了下来，并未受伤。姐姐命人将她送入客房，好生看管照顾，谁知不久姐姐过去看莹姐姐的时候，却见到她气息微弱，神志不清，忙搭她脉搏，竟是服了毒药……”
“李大人还会医术？”独孤琦颇感惊讶。
容华君说道：“姐姐曾在玄淞国学习武艺，后又奉师门之命在江湖上行走几年，自然要懂些下毒解毒之事。”
独孤琦想李挽澜虽然全无武功，但丢起石头来却既稳又准，原来是得了其母真传。
“姐姐诊出莹姐姐所服之毒叫‘无偿索魂散’，毒性甚烈，她费了很大周折才将莹姐姐救了回来，可是那‘无偿索魂散’药性阴寒，莹姐姐一心求死，所食不少，她这条命虽然救了回来，身体却大受损伤，于生育一事更是再无可能……”
独孤琦这才明白为何独孤莹说起自己身体，总是七分坦然中带三分凄苦；而汪傅颐每每为自己没能令妻主有孕之事自责，独孤莹总是温柔安慰，对他格外好。
独孤莹听到这些陈年旧事，轻声叹息，眼目望向空中，洞然无物，麻木凄怆。
容华君讲到这里，沉默良久，向独孤莹问道：“莹姐姐，我真有如此不堪？令你宁愿自尽也不愿与我共度此生吗？”
独孤莹摇头，说道：“侍眷，这与你无干。我一听到侍英的死讯，这颗心除了跟他同去之外，再也顾不得旁的事。待过几年，才明白当初伤你太深，只是已经无法补救。”
容华君叹息道：“大约总是我们没有缘分吧。莹姐姐的母亲听闻此事之后，勃然大怒，将此桩婚事作废。”
独孤琦问道：“荣亲凰府与李家联姻，只怕也有利益关系牵扯在内吧？外婆如何会要求退婚，而不是要求母亲继续履行婚约？”
容华君见自己的女儿对荣亲凰府这条不成文的规矩如此了然，登时担心起她与周家这桩众所周知的政治婚姻来，可惜此刻又不便询问，只得回答道：“你说得不错，官商联姻是朝凰贵族普遍的婚姻形式，官家得商号财势，商号得官家权威，其中自然有极大的利益牵扯交换。不过当时莹姐姐的母亲已经对她的婚事另有盘算，而我姐姐，也因为大哥的死，对我的命运有了另一番安排。”
独孤琦说道：“外婆的盘算，是让母亲与咸昌票号联姻；而李大人，则是让君上代替您的哥哥入宫。”
容华君道：“不错。与咸昌票号联姻，对荣德堂的银钱周转好处多多；而让我入宫，也是不得不为。须知国主听闻大哥暴卒，雷霆震怒，若是无人代替补救，李家恐怕早已祸贻满门。李家中，我们这辈男子属我和大哥最像，既然荣亲凰府不愿留我，自然是由我入宫代替大哥最为合适。”
独孤琦听他对独孤莹一片深情中仍不忘自己的家族责任，对容华君倒生出几分敬佩。
“我出入宫时，日子极不好过。你母亲对我这个替身憎恶到连命都不想要，骄傲如国主，又岂会对我假以辞色？”容华君话语中带着几分自嘲和凄凉，“那时，国主最宠爱的男子是一名宫男，名唤渊华；而我在宫中住了半年，连国主一面都没见过。”
“接连被自己的两个妻主如此冷待轻视，我心中万念俱灰，每日哀怨悲戚，只盼自己早早死在这宫苑中。直到那一日，我遇到了你生母——司亲凰独孤清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