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小夭何许人也？
韩挚不清楚，这个冰肌雪骨的女子，从北方雪原上走来，世人只能看到她光洁清雅的面容，至于背后的故事，并无几人能读懂。相处只有短短两天时间，可她已经在韩挚面前转换了数张面孔，究竟是天性使然，还是不得已而为之？
每个人都有秘密，而柳小夭的秘密，是在她的悠悠一声叹息中开始讲述的。
“楚极国军队攻破都城后，我便在十七位大修行者的保护下逃亡，这一路上不知经历了多少次追杀，到最后，他们死了很多修行者，而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活下来，全在路途中为保护我而丧命。那个和尚，我们知道他一直坠在后面，却从来没有出手。”
“我方才说不是骗你，并非虚言。走到这般境地，我已经不会再相信任何人。和尚的突然出现是个意外，但我在拖延时间，这却是真的，如若不这样，我又能怎么办？也许我很自私，很没有道德地拖你下水，可茫茫天下，我已经是孤身一人，就像一个快要溺水而亡的人，随手抓到些什么都会当成救命稻草。我也不愿如此下作，可我真的没有办法，如果能死，我当初就不会离开都城。”
“死不可怕，当我在城头上看到无数青丘国的男人死在楚极国军队的铁骑下，城破后无论大人小孩都被他们用长刀砍下头颅，死对于我来说只是一种解脱。青丘国十二座城池，最后能活着逃出来的不过数百人，你能想象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么？只要我闭上眼，出现在脑海中的就是大片大片的血红，听不见声音，看不见其他，只有那遮住一切的血红。”
柳小夭高挑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她的眼神有些空洞，断断续续地讲着，眼泪不知不觉间流满了脸颊。
“青丘国为何会被楚极国攻打？”韩挚站在她对面，神情冷峻，却没有多余的安慰。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足为外人道的悲伤，也许撕心裂肺，也许缠绵不绝，但那是自己的命运，走不掉逃不了，能否撑过来，其实还是要看自身有多少念想。
“因为炎皇出世。”柳小夭淡淡说道，六个字如风淡云轻，听在韩挚耳中却如石破天惊。
“几个月前，一位修行者偶然之间发现雪原上的灵兽开始异常躁动，他一路追踪，亲眼目睹这些灵兽冲进天晶河大峡谷，在某个神秘的角落里钻进一个深不可测的山洞，再仔细观察半个月后，他确认那是传说中炎皇出世的征兆。这个修行者，是我们青丘国的人。后来楚极国的人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个消息，便想强行逼迫我们说出炎皇所在的确切地点，我们自然不会屈从，于是便引发了他们的突袭。”柳小夭继续解释着说道。
这个消息太过令人震惊，普通人或许会急切地去了解这件事情的真假，但韩挚只是微微愣神后便恢复正常，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天晶河大峡谷虽然绵延千里，可真要找到那个地方，也不算难如登天，楚极国为何如此残暴？非要将你们灭国，这不合理。”
柳小夭点点头，冷笑道：“可我们有他们最想要的东西，听说过十方泉吗？”
韩挚道：“自然听过，青丘国虽小却极有名，除去你们女子之外，最让人艳羡的恐怕就是这十方泉了。”
“他们早就想将这十方泉占为己有，恐怕最近的兵力调动便是因此。至于炎皇出世，只不过是刚好送给他们一个借口，一个可以心安理得毁灭别人家园的说辞。”柳小夭冷冷说道。
世间事大多如此，或许那些恃强凌弱的人在行事之间都会找个很勉强的借口，可能够支撑他们如此肆无忌惮的，是实打实的力量。
唯有力量，才能让绵羊变成狮子。
“其实，我并没有想过你会如实说出这些原因。”沉思片刻后，韩挚冷静地说道。
柳小夭神情疲倦地摇摇头，说道：“这是一场噩梦。其实现在说不说，已经没太大意义了。普通百姓可能不清楚这些，但在那些有心人眼中，炎皇出世应该不是什么秘密了。难道你没注意到，最近天晶河大峡谷附近的修行者越来越多，譬如你们，不也是因此而来么？”
韩挚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淡淡说道：“如你所说，楚极国发兵是因十方泉，那他们如今已经得逞，为何还要对你紧追不舍？”
听到这句话，柳小夭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韩挚。
“其实不想说也没事，我不会勉强你。”韩挚的小心思被对方看穿，却也无所谓。
“找到十方泉又如何？他们也得会用才行。”柳小夭沉默一会，忽然对韩挚说了实话。
韩挚心中一惊，如果柳小夭没说谎，那她的真实身份已经快要呼之欲出了。
“你救我两次，我今日告诉你两件事情，咱们之间，算不算已经扯平了？”柳小夭轻轻说道。
韩挚凝望着她清澈的眼神，缓缓点头。
“那就好，其实我真的不喜欢亏欠别人什么，但这一次，我没有办法。”柳小夭淡淡说道。
听出她话语里的意味，韩挚有些惊讶道：“你要离开？”
“为什么不呢？”柳小夭仿佛放下了最大的心思，显得很轻松地说道：“和尚回去了，那他们应该不会再派人抓我了，也许他们觉得，自己也可以找到十方泉的秘密？既然如此，我也不用厚着脸皮求你们继续照顾了。”
“其实你可以不用走，毕竟这里现在不安全。”韩挚想了想，还是带着些期盼劝说道。
“只要不碰上和尚那样的怪物，我还是能够自保的。而且，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柳小夭深深吸口气，笑着说道。
韩挚明白她口中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但他无法去阻止，想不到任何理由去阻止。
只是，这段萍水相逢，走到如今这个境地，于他而言，心底深处有着一丝奇异的感觉。
“最后，还是要说句谢谢。”柳小夭注视着韩挚的面庞，脸上绽放开一个轻柔的笑容。
“再见，韩挚。”
韩挚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看着柳小夭迈开步伐向远处走去，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林木郁葱的大峡谷中。
其实他不知道，柳小夭从来不是一个喜欢亏欠别人的女子，在她不长不短二十年的生命里，也只有在和季萧拖延时间的时候，心底有着一丝浓浓的愧疚。
韩挚不知道，所以他此时只是呆呆地站着。
在远处的悬崖边上，墨云天淡淡说道：“看来他知道那件事了。”
在他身边，墨凝轻轻点了点头，随手揽过被山风吹起的青丝，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