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则扬的记忆力衰退的厉害。一觉醒来险些连自己都不认识。
第二天的时候,他带着人守住金矿,自己跑回北方。临行前与钟家定下约定,允他们一半的金矿,令钟员外受宠若惊。
慕尘的短暂的保镖生涯到此告一段落。
此时的易门主更像是一具行尸,没有丝毫的生气——也许,是原本心里的愿望早就耗尽了他心血。
义则扬说:“尽管不愿意,但是好像真的留不住。”
最悲哀的不是死别,而是遗忘。
慕尘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林觞太狠心,愿意以一己之力成就自己的徒弟,颇有一种普度众生的感觉。她隐隐约约觉得有可能还会再见,但是她真的不忍心给他这个毫无根据的愿望,谁知道呢,或许再见时眼前的男子已经故去。
既然无望,不如不讲。
她记得,那时试探林觞的灵力的时候,如果不是错觉的话,林觞的体内有的好像是金丹一样的东西,少算来,也是个上级的仙人吧。这类事她没听桃花男少提及过,那些仙人有事没事就喜欢下凡历劫,大多数都是被伤了个半死,然后看开一切,忘记前尘,重归天界。慕尘觉得他们就是吃饱了撑得慌跑来混乱命轨的。按照林觞的修为来说,死后大约是飞升重归了。那……到时的他会不会想起来,曾经有过这样一段故事。
慕尘想,其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结局,但是不知道林觞选择的是什么。告别义则扬的时候,那个男子就站在空山的山巅,原先澜允藏宝阁的旧址,像是一尊石像。沧桑的那么多年,就在他的头顶飘忽而过。
他说:“慕尘,随心。不要让自己后悔。”
慕尘被说的一头雾水。
回碧梧的时候,走走停停,等回到京师的时候已经过了小年夜。
溯兰焕轩带回来一个药瓶,就只有几颗颗圆滚滚的药碗,很奇怪的香气,像是一直服用着的凝露的味道,却带着一种难言的熟悉气味。
前前后后服用了大约七八天,眼睛竟渐渐的好了,慕尘想,能对抗竹醉的毒性的,多半就是暗君大人的鲜血了,在百般逼问之下,世子大人还是不肯松口。慕尘说:“是炻浛?”
世子大人脸色未变,只是道,随便你怎么想。
面对这样一只脸皮跟扯皮一样的老狐狸,慕尘看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出端倪来。于是只好作罢。她只当他默认,一边暗暗盘算着为何炻浛会忽然转变主意。
“世子大人为了这解药想必是花了不少心血吧。”东方容仿佛知晓其中的内幕,话里有话。
“国师大人神通,一算便知。”满满的挑衅,慕尘从来不知道说话也可以火药量这么足的。
东方容回宫,临行前的一瞥带着奇怪的情愫。不知是看溯兰焕轩还是看罗慕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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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则扬回府之后就一病不起,清醒的日子不多,大夫换了一批又一批,都说怕是时日无多,恐怕挺不过大年夜。
闻此消息,喜的多,悲的少。
江湖偶传,大渊业历十四年,北方的易门一变,门主易扬无子,下辈侄儿却野心勃勃,趁着易大门主久缠病榻之际公然反目,欲杀亲叔。易门主病重坐骑,深感痛心,挥泪灭亲,肃清其党羽。
这种雷厉风行的手段一度为江湖人所称颂。多年以后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还是捋着下巴的一小撮胡子,绘声绘色地讲述这样一段江湖往事。但也有人说,易门主素来就是那种长袖善舞之徒,无论怎样的结果都是可以预见的——谁能说这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请君入瓮的局呢。
无论,事实怎样,无论后世的人如何评价,如今的义则扬是真的累了。
那个人花了一切为他铺就的道路,究竟被自己毁了。他常常想,那个人究竟是要将他培养成什么样的人,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努力他是否觉得满意——但是无论那个满不满意,旁人似乎是十分不满的:从小养着的侄儿恨他,除了自己培养出来出生入死的属下之外,所有的人都恨不得他去死。
他有些累了,下令将侄儿处决的时候他有些于心不忍,看着那张比自己成熟的脸,满满的是怅然。
“祸害!”侄儿是这样说的,“不会老的妖怪。”
他无力地陷进软榻的锦被里:师父,您当日为徒儿重新塑身,到底是对是错。
大年夜的时候,照习俗来说是要祭祖的,义则扬披上大氅,叫上一个心腹,到林觞的坟上祭拜。
他久久地跪着,伸手去拔掩在白雪下的茅草。
“师父,徒儿以后可能没有机会再见你了……咳咳咳……”身子受不得寒气,轻喘和咳嗽不停。
“师父,徒儿若是死了,会不会见到你呢?
“师父……师父怕是早就忘了徒儿吧……”他就这样一遍一遍说,大雪从发间滑过,两个属下站在身后,不敢接近。
“呐……娘说这么大的雪在雪地里玩会生病的。”一个孩子怯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眨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翩然若蝶,精灵一般。
义则扬一瞬愣在那里,只觉得眼前一片片鹅毛般的大雪模糊视线。
太像了,他们长得太相像了。
“我叫小商,叔……哥哥你是谁?”
他颤抖地伸出手去,紧紧抱住眼前的孩子,仿佛他一松手,这个精灵般的孩子便会不见。孩子挣扎一下,不动了,任由他抱着。
“则扬。”他低下头,膜拜似的吻着孩子的长发,灼热的液体顺着坚毅的下巴渗进孩子的领口。
孩子伸出手,迟疑地环住身侧的臂膀。
瑞雪,又是一年。
—《卷七:十二月白雪回舟不待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