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不能见风就是雨,比如眼前这澶珠。罗慕尘对着它端详半晌,详的脖子都酸了,着实看不出它与以“颗”为量词单位计算的珠类有半毛钱关系。
“笨女人,你确定你拿对了?”溯兰焕轩对着澶珠一阵打量,越看越狐疑。
慕尘脸色黑了一黑,道:“……不确定……”
“那你兴冲冲地提溜了它就往回跑?”想起方才不光彩的梁上君子般的告别方式,小世子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慕尘道:“那您还准备让东方容给您备顶轿子舒舒服服抬回来么?而且,我方才拿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焕轩道:“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拿的是一块难看的瓷碎片。”
“……”慕尘无语望向“澶珠”,桌上赫然躺着一块碎瓷片一样的物事,石头一般额质地,灰不溜秋的不起眼的很,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上面蟠龙一般的花纹。
“是石……块。”慕尘咬咬牙,找了个合适的词道。
老国师说,顺应本心,你的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本心,这个辽远而深邃的词又带出慕尘一段神游。
……
师父无垠子他老人家说,徒儿,为师培养你多年,下月便是为师的生辰,你定不要让为师失望才好。
为了不让自己的措辞听上去像是在讨礼物,无垠子很认真的斟酌了一番,还抬出“栽培之恩”这种大事件。
慕尘受了感染,热泪盈眶地点头,但她在街市上徘徊几许,终究空手而归。
她跑去问师父:徒儿自知愚钝,敢问师父可缺少什么?
师父大喜,掏出那把桃花扇,伤感道:这把扇子是墨仙人做的,跟了为师多年,到底是凡物,如今却是残破不堪……
他觊觎自家徒弟那把龙骨乌扇可是很久了,此次一番旁敲侧击,想小徒儿该是明白了。
果然慕尘若醍醐灌顶:师傅的意思是……
师父打断她道,人生如戏,为师百年如一日,一切于我皆与浮云无异。为师需要什么,在你心间早有答案,关键在于你的本心。这句话是慕尘听自家桃花男说的最像人话的一句,乍听之下竟让人有一种四大皆空的勘破感。
慕尘乍听,模模糊糊觉得十分有道理,用心记下,并花了大半月时间拷问本心。
拷问本心的结果,就是无垠子上仙果然在生辰宴上收到一份“大礼”。慕尘呈上来的是一颗药丸,道:徒儿为师父思量了许久……师父对墨仙用情极深,睹物思人,百年来染香扇从不离身,只是如今扇损心伤,徒儿实在不忍心看师父单相思成疾,特觅得此药,名曰忘情。前尘往事,师父,便一并忘了吧。
师父坐在主座一脸不可置信,愣了好半天差点没砸了她的脑袋。
她倒是相安无事,照样天天在老头子眼皮底下快乐地生活,只是无垠子上仙欲对墨仙不轨之事一时间传的沸沸扬扬,自家桃花男屡次出门都让墨仙这男人提了削香木的手工刀追出好几十条街。
本心啊本心,这两个字着实压力大得很。
慕尘和焕轩将笑石块交到王妃手里时,美丽素雅的女子差点没跳起来,一双素手将石块颠了好几许,才缓缓道:“你们真的不是在河边瞎捡的?”
“……”我倒还希望是瞎捡的呢!慕尘肉痛得想到方才拿出去抵债的那支紫玉簪子。
事实证明那簪子没有白白牺牲,以澶珠做心,蔚紫顺利地进到了人偶体内,她兴奋地抬着手脚,仿佛一个重获新生的娃娃。
“蔚紫谢过二位恩人,谢过小世子。”
蔚紫扬着一张清秀的娃娃脸,正如司徒川形容的一样,乌黑的发,扎成两个圆圆的小髻,全然是一副小丫鬟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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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紫离开了一月,罗慕尘便闲了一月。
“您说,蔚紫到了玉溪没有?见着司徒川没有?
“我本来该告诉她,你去找他,注定是没有结果的。”这日慕尘端了壶月桂花茶,拿上一盘桂糖糕,坐在凌天阁的院落里发呆。
“可你终究是没有说。”王妃抬眼望了她一眼,拿象牙筷子点着茶盏里漂浮的花瓣。
慕尘说:“对啊,可我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因为这是在太过残忍,我不能亲手毁了一段女子的痴恋。她这样千里迢迢满心满意地去找那个男子,那人却早已成亲。蔚紫的生命只有三个月,她应该觉得这三个月是与爱人长相厮守的吧,可是呢,事实是,她在司徒府里当了三月的打杂小丫鬟。司徒川所记得的,只是一个女子的幻影罢了。”
她喝了口茶,硬作出喝酒的架势来,然后继续道:“我原以为,这次会不同的,可她还是一心一意地去了。后来我又想,一切明明是注定了的,我的出现就是为了促成一场悲剧,如果没有我,蔚紫现在还是高傲的牡丹妖。”
听她说完,王妃沉默了一会,继而素手捋上一旁的月桂枝,一捻一掐,香气扑鼻的金色小朵便落入了金边的白瓷盘里,慕尘看的出神忽的听她道:“你又怎知,她不是心满意足地归去的?”
“心满?意足……”
“蔚紫的心愿,不过是再能触碰到他而已。她不是那种执念极强的妖类,要不了那么多。”王妃继续摘着月桂花,“你与轩轩去找澶珠之时,她与我说,其实她并不抱什么希望,只是想来不至于让自己留遗憾。牡丹花妖与其他妖类不同,它们一生只允许自己有一个伴侣,蔚紫既然已经对司徒川动了情,百年之后,她又何以为继?”
是这样么?原来,她是满意的么……可是没有关系么?永无回报的付出也没有关系?一个人也没有关系么?
……
又两个月过去,渐渐入了冬。一日,王妃拉着慕尘正在院里浇花,小世子在一边绷了一张俊脸。忽的绕来一只流光蝶,洒下蓝绿色的荧光,王妃伸出手去,那蝶儿就依势停在了她漂亮的指尖上。
“蔚紫,去了。”王妃声音轻如呢喃,慕尘却是听得清楚,墨瞳不自觉地深了深:
“……是吗,真快呢……”
人生短短,一瞬即过。
不久,御用画师司徒川宣布此生封笔。一幅《踏尘牡丹》成为千古绝作。
王妃说:“蔚紫人偶身上的澶珠定是附在司徒川身上了,我们得取回来。”
慕尘问:“那东西还有用么?”
王妃道:“未来,或许就有用。”一句话说的寓意深刻。
二人便在城门口蹲点儿,守了约摸三四日,终于见到了司徒川,慕尘一眼就认出来,她彼时猜的不错,他年轻时确实有迷死一缸小女生的本钱,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只是大病初愈略显憔悴。王妃却也是一眼就将来人认出,慕尘为其慧眼识人而惊叹时,她道:“看他颈上的宝石,那就是澶珠啊。”
慕尘闻言望去,司徒川颈上紧贴着一块闪亮的蓝宝石,那是澶珠?那块灰石头?慕尘贼心顿起,毫无抱怨地尾随了司徒川一路,终于在一个路口将他拦住。
“司徒川先生。”慕尘一句话喊得气势恢宏,只差没接着喊打劫了。
对面的男子看了她二人一眼,疑惑道:“在下正是司徒川,不知二位姑娘……”
“你见到蔚紫了么?”慕尘开门见山,一双墨瞳锁住对方。
对面的男人明显被她飞快的回答吓着了,好一会才道:“蔚紫姑娘是我的故友,但早已好久未联系……难道二位有她的消息?”
王妃长臂一翻,顺手将其颈上的凡胎肉眼看不见的澶珠取下,道:“曾经有人来找过我,我替她塑了一具能触碰到对方的身子,你有没有见到过她?”
司徒川一时僵在那里,仿佛在思量自己是不是遇上了两个女流氓。
王妃与慕尘相视一眼,叹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塞到男子手里:“你若想知道什么,便到溯兰王府来找我们。”
没过几日,司徒川果然携玉前来拜访,一切与慕尘所知道的无异。
王妃将前因后果选择性地告诉了他,司徒川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慕尘知道,其实他心里,是早就信了的。
司徒川在溯兰王爷王妃的眼皮底下大闹一番,拂袖而去。临出门前,慕尘叫住他,道:“司徒先生需知,你负了她。”
“而且,十五年后,你会后悔。”她看他脚步不停,又继续道。
司徒川脚步一顿,回头看她,又头也不回地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