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村的规矩是年三十晚所有人集中到祠堂吃团年饭。白天里反倒无事可做。
方有年一早便带着方有信与人送礼去了。萧小蝶打小生活在城里，对乡间生活很感兴趣。又闻说乡间民风开放，女子无论出没出阁，都可随意走动。便带了来福丫头到外边走走。
来福丫头也没来过乡间，萧秀才是个谨守礼教的人，女儿不让出门不说，连带身边的丫头也不让出门。所以来福丫头也十分高兴，但又有点担忧，道：“小姐，咱们还是早点回屋里去吧。最怕村里有些地痞来扰。”
萧小蝶兴致正浓，哪里肯走，道：“我们又没走远，想是不怕的。”来福丫头听了，只好小心陪着，一边观赏那田间美景。
田间景色甚美。萧小蝶完全沉浸其中，当发现不远处有三人走近。忙想回屋避避，但三人走得飞快，转眼已到了跟前。
那为首的是族长的儿子方庆，平日生活在城里，今天才回来。并不认得萧小蝶。而后面跟的两人便是方庆的小厮。
本来萧小蝶见三人走近，已经连忙举起衣袖别开小脸。但这方庆已经瞧见了萧小蝶的容貌。方庆向来好色，见到萧小蝶美貌，心中更是崔延三尺。于是停了下来，准备调戏一番。
萧小蝶那有和别的男子如此近距离接触过，见那三人不走，心中更是又急又燥。
来福丫头见那三人不怀好意，连忙腰身一挺，站到了小姐前头。
那为首的男子见萧小蝶已是妇人发式，心中微微失望。但又想到妇人又如何，只要他方庆喜欢的，照样可以抢过来。
两个小厮看出了自家少爷的心思，又觉光天化日之下不好强抢，小声劝道：“少爷，看这狐媚子定是来吃年饭的人带来的小妾，不如先把她记下来，等会让老爷出面要了来供少爷享用？”
方庆听了，觉得有理，于是恋恋不舍地走了。
待到方庆走远，来福丫头愤愤不岔地道：“小姐，这些人当真无礼，我们还是赶快回去的好。”萧小蝶心里不快，点了点头便往屋里去了。
待到末时，小厮长生来报，说是为了准备宴席，方有年让萧小蝶均两个奴婢过去搭把手。乡下人家少有奴仆，过年过节摆宴席都是各家各户有力出力，自动自觉去搭把手的。方家这次回乡得了大家的待见，自然也要派些人去才好。于是萧小蝶便唤了几个奴婢让长生带了去。
到了申时，方有年兴高采烈地进了屋，见到萧小蝶已经梳好了妆，便说：“还道娘子还没梳妆，早了些回来，现在娘子已经梳好了妆，要不我们撤了轿子，走路过去，顺道欣赏欣赏田间风光可好？”
萧小蝶今天外出玩耍被人打扰了，很是失望，现在有夫君陪伴，又贪恋田园分光，便欣然前往。
两人就带了来福丫头和小厮长生便出发。萧小蝶把今天看到，但没看懂的东西都问了一遍。方有年最喜萧小蝶一脸认真地听他说话的样子，更是卖力十分地讲解。
萧小蝶经过一间茅屋。茅屋旁边种了些豆子，萧小蝶不识，便问方有年。方有年一看便道：“这是荷豆子。口感不太好，但好在很贱生。”
二人把玩了一会才直起身子，却见转角一个女子边晒着衣衫，边哭泣。抬头见到方有年夫妻，愣了一愣，便跑回了屋里。
萧小蝶觉得奇怪，便问：“夫君，这女子是作甚？”方有年低低叹息一声，小声道：“她叫方五娘，小时候与她玩过，后来嫁去了隔壁村。听说他男人喜新厌旧，把她给休了。她爹爹娘亲都仙逝了，她哥哥很是不喜她，嫌她丢了了门脸。”
萧小蝶见方有年神色有异，又知道方有年向来不喜说别人的长短，今天居然破了例。便道：“只是小时与她玩过？再无其他？”
方有年心虚似的望了望萧小蝶，道：“说了娘子也不许生气？”
萧小蝶心急知道，哪里还顾得上生不生气，连连点头。
方有年得到了萧小蝶的保证，才道：“爷爷在生时，曾想与我和方五娘说亲，但她家老爹不愿意，此事也就作了罢。”
萧小蝶听了不禁好笑，心里明白那时候方家兴许穷些，又经了商，人家好好一个平民阶级怎么可能看得上他家？于是笑笑道：“你啊，把我想得这么小气，不就这么点事儿，也就是她没有福分罢了。”
方有年见萧小蝶当真不气，才笑了起来，道：“我还道娘子是小心眼的。”又靠近萧小蝶耳语道：“为夫不对，今天晚上随你决定用什么姿势。”
萧小蝶听完脸腾地红了，小小声道：“没个正经。”逐别开头快步走开不理会他。
方有年见娇妻脸皮薄的，心里顿时麻麻地痒。
到了方家的祠堂，萧小蝶抬眼望去，红墙绿瓦，还算庄严。
但方家村人多，并不是所以人都能进入祠堂里吃饭。所以只有男人才能到祠堂里吃，女人以及其他不受人待见的人就得在祠堂外面的台子吃。
那些媳妇婆子都忙完了，已经落座。萧小蝶见到都是男女分开吃，甚是欢喜，但又不知坐那里才好。
萧小蝶见站着实在尴尬，于是扯了扯方有年的衣袖，低声道：“夫君，我们该坐那里才好？”
方有年也是不知，摇了摇头。方有年一家以往不受待见，只能在祠堂外面吃。但想到现在情况已经不同，如若再在外面吃，想必会被人小瞧了去。于是只有原地不动。
这时，族长媳妇李氏走了过来，热情地拉起了萧小蝶的手臂，与方有年道：“有年大侄子，我家老爷说你来了就进去坐，他有好些年没和你好好说话了，望你赏个脸，进去与他同坐。你家二小子有信已经在里面了了。你家娘子就交给我带去坐可好？”
方有年见是族长夫人，又看了看萧小蝶，见萧小蝶朝他点了点头，便道：“那有劳婶娘照顾了。”李氏连连点头称“使得使得。”
李氏带着萧小蝶，到了一桌，已有五人坐在那里。那些媳妇婆子见萧小蝶来了，连忙每人挤出一点位置，一个媳妇更是飞快地到别处寻了张椅子来让萧小蝶坐。
李氏脸上堆满笑容，把萧小蝶往前推了推，向大家介绍，道：“众位长老媳妇，这便是鼎丰家大小子有年的媳妇。”
萧小蝶暗暗一惊，自己身为晚辈，又岂可与族中族长媳妇，长老媳妇坐到一起，于是连忙道：“蝶儿资历浅，不配与婶娘们同坐。”
没想到那些媳妇婆子听了，不但没让她离开，反而一把把她拉落，一个媳妇道：“有年媳妇真真懂事，城里来的就不一样。”另一个媳妇又道：“就是就是，有年媳妇你安心坐，乡下地方，不消个规矩，就高高兴兴地吃个饭。”几个媳妇婆子听都连连称是。
萧小蝶见推却不得，只好坐下，生怕自己坏了一点儿规矩，让方有年丢脸。
喝了两口茶，本来正在闲谈的族长媳妇李氏忽然道：“有年媳妇，我家有个女儿，看着还行，不如送与你，帮着你侍候有年?”
乡下人说话直白，没那么多弯弯曲曲的道儿。但话儿说得隐晦，萧小蝶还可以打个马虎眼，当听不明白，现在李氏直接就说了，倒不知道如何推却才好。
见萧小蝶不说话，李氏装作咳嗽了一声。一旁的另一个婆子便道：“李大嫂家的女儿可好哩，乖巧得很，女红做得好，鞋也纳得好。”
萧小蝶见两个长辈都说话了，不好再坐着，突然心思一转，便道：“婶娘的女儿甚好，只是要委屈她做个奴婢，蝶儿不忍心。”
萧小蝶原以为这婉转地说出李氏的女儿来了也只是当丫头，李氏知道了，就会打退堂鼓。毕竟是族长的女儿，在村里多好的人家会找不到？当个奴婢，还有什么脸面。
那料得李氏不知是哪门子的脑筋，居然道：“那是那是，到底你们也算是同辈，就抬个妾给她当当也是好的。”
听到此话，萧小蝶直想晕倒，有种有理说不清的感觉，便闷闷不说话。
那知道另一个媳妇见萧小蝶不说话，以为萧小蝶不喜李氏的女儿，话一转便道：“李大嫂想送的可是带弟？”
李氏见那媳妇问，便道：“正是带弟。”
那媳妇听了，哈哈大笑，道：“你家那个妾，就生了那么个带弟，又带不来弟，想来是没有儿子福，哪怕送给有年大侄子，也带不来个儿子，要来何用？”
李氏一听，脸色一阵阵发白，萧小蝶看出李氏眼中的怒意，生怕当即就吵起来。但长辈在说话，自己又不好插口，只得坐着干着急。
那媳妇却无视李氏的脸色，道：“有年媳妇，说到好女儿，我家还真有一个，叫金秀，她出生没多久，我就有怀上了儿子，脚头好得很。给你送过去？”
萧小蝶还没发话，李氏便道：“金秀是脚头好，但金秀的模样恐怕不怎么讨喜。”
那媳妇听了，站起来腰身一挺就骂。李氏也不甘示弱，站起来叉着腰对骂。萧小蝶很是尴尬，但两人都要把人塞给自己，自己又不想要，便不开口劝。其他的媳妇婆子也一左一右地吵了起来。直吵得萧小蝶头晕眼花。
直到铜锣响了三声，一把男声宣布开席。这些新媳妇婆子才重新坐下，嘴里还不忘骂骂咧咧。
萧小蝶暗自好笑，这到底什么局面？各家争相送女儿与方有年，也不问问她的意见。
李氏与那些媳妇婆子见争拗无果，都想着避开那些有这些心思的人，再找机会寻萧小蝶说去。便放下了这个话题闷头吃饭。
方家村摆席上菜用的是鸡公碗，把菜一份份装到碗里，再一碗一碗端上来。菜送了上来，虽然份例不多，但菜色丰富，花样还算多。大概有十二碗菜。大半是肉类。但煮法单一，都是油镬干炒，味道偏重。
有些穷户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顿肉，油、盐都是贵物，平日里都舍不得用。到了节日难免多用些。但萧小蝶爱好清淡，只好吃一口菜，再吃几口饭。
乡下人的性子来得快，去得快也。刚刚还在争吵的李氏和那媳妇已经是有说有笑，萧小蝶见了，稍稍安心，免得被人说是她煽动了长辈吵架。
十二碗菜吃完，女人们吃完便是无事，年轻的就帮着洗洗盘子。但萧小蝶这一桌在村里都是有些头面的女人，就不用操这个心，吃完只管坐着闲聊。
男人们吃完还要继续吃酒，女人们吃完也不可坐太久，需得回家去准备明天年初一的事。
那些婆子媳妇倒是心思乱转，都想别人先走，自己好和萧小蝶独处独处，好说开话把女儿送出去。但大家的心思一样，谁也不愿先离开，只好在那里干坐着耗下去。
萧小蝶见很多人都已经离开，自己也早想脱离那些婆子媳妇的纠缠，于是便起身道：“各位婶娘，天色已晚，家里事多，蝶儿先行告辞了。”
那知道那些婆子听了，都站起身，说萧小蝶路生，要送她回去，大家更是互不相让。
眼见又要吵起来，忽然一把声音道：“不必劳烦各位婶娘了，大哥知道嫂子路生，唤我来送嫂子回屋去。”
萧小蝶见是方有信，换做平日，必定不会跟他回去。免得被人说三道四。但乡间人不消规矩，那些婆子媳妇见方有年的亲弟弟亲自来送了，也不好再坚持，纷纷寻个由头离开。
方有信见那些人都离开了，便道：“嫂子赶快走啊，我走在前头领路。免得她们又杀个回马枪。”
萧小蝶心里奇怪，道：“二叔，你大哥怎么晓得唤你来的？”
方有信哈哈大笑，道：“大哥倒是想来，但被族长拉住了，说要给他送个女儿，大哥正想法子推搪呢。我是见嫂子被那些多嘴婆子围着了，特地来解解围的。”
萧小蝶听了，向方有信投向感激的一眼，道：“谢谢二叔解围。刚那些婶娘也说要送女儿过来呢。”
见萧小蝶面露愁思，方有信又道：“嫂子理那些七姑八婆作甚？只要嫂子和大哥咬定不要，谁敢硬塞。”然后又面露不屑道：“以往恐怕咱们家许以重金，要一个庶女来当正妻他们都不愿意，现在倒好，见咱们家好了，妾都要巴巴地送女儿来当。也不管我们看不看得上。”
萧小蝶没有方有年那般计较规矩，又见左右无人，便没有喝止方有信。
抬头见天色实在不早，便道：“天色已经晚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方有信点点头，便带了两个小厮在前面走路，又派了一个女婢道萧小蝶身边给她打灯笼。两叔嫂一前一后地往家里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