盩厔县城东西两面都有盗匪,与长安之间的道路也是时断时通。可是,这座县城却能在四面楚歌之下一直保全在朝廷手中,其原因不是那些盗匪对其无心,而是谁也不敢第一个来摘桃子。
关中各路盗匪与长安的代王杨侑在不知不觉间形成了一种危险的平衡关系。盗匪与官军的平衡,盗匪与盗匪的平衡。官府默认了盗匪屯兵野外,甚至占据皇家园林司竹圆,盗匪也识相地保守原地,不再进犯。同时,盗匪之间也依照各自的据点划分出了势力范围,并有意识地互不侵犯。
盩厔县城原是官府所有,又身处李仲文、何潘仁两大势力范围之间,此地是既有盗匪与官府的平衡,也有盗匪与盗匪的平衡。可是现在,这座县城已非朝廷所有,又非原有势力所有,两大不成文的平衡体系已经破除,各路人马是蠢蠢欲动。
攻下县城的第三日,东西两路斥候回报,李仲文和何潘仁不约而同地发兵攻来。
盩厔城四门紧闭,全城上下进入了临战状态。可令人奇怪的是,从收到消息的辰时,到此时的午时,居然不见一名敌兵出现,东西两面的大路连一匹马都不见。
章猛擐甲佩刀,急急跑上了城楼,轻喘着气对赵旭说:“斥候回来了。何潘仁部屯兵骆水两岸,在十里之外遥望;李仲文部也在十里外安营扎寨,不知干什么。”
“探明数量了吗?”赵旭深沉地吁了口气,问道。
“探明了。”章猛道,“何潘仁部来了一万,李仲文部来了三千多。”
“县尉可曾与此二人打过交道?”赵旭问道。
“听过名声,但没见过。”章猛干脆直爽地说,“不过,这李仲文拥兵四五千,颇有将略,曾与坐拥郿城的丘师利打过几仗,结果是各有胜败,最后就各自相安、不再征伐了。至于那何潘仁,本是西域胡商,后不知怎么的便拥兵起事了,还占了天子的司竹园,自称总管,手下少说有三四万人马。”
赵旭若有所悟,问道:“那何潘仁和向善志关系如何?”
“这……”章猛想了想,回答道,“向善志是本地豪族,在盩厔和鄠县之间有庄园和田地,何潘仁起事后没多久,他就跟着起事了。现在活动在县东及鄠县西面,手下少说也有一万多。听说那何潘仁一直不能往东扩张,就是受阻于向善志。”
“原来如此。”赵旭若有所思道,“李仲文担心丘师利,何潘仁担心向善志,所以都没有拿出所有人来。看此情形,他们已经知道了对方存在,所以才按兵不动,为的是坐收渔利。三日之内,盩厔当不会有事。”
程远待在赵旭身旁,一直没机会说话。这时,他乘机建议道:“主公,既然李、何二贼皆有后患,不如遣使去联络丘、向二人,让他们抄袭李、何二贼后路。后方有事,李、何二贼定然不战而退。此乃围魏救赵之计。”
“只怕不是围魏救赵之计,而是引狼入室之计。”秦疆的声音从城下传来,他人也走在台阶上。
秦疆原住在牢里,可在听说两路大军近城后便从牢里出来了。现在,他一身官服,走着官步,浑身上下充满着官仪。
赵旭等他上来,向他拱了拱手,问道:“秦县令不知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秦某身为盩厔县令,理当与县城共存亡。”秦疆傲然转身,面向城外,说道,“李、何二人是匪,丘、向二人也是匪。尤其是那丘师利,治军无道,纵容部下劫掠。郿城本也是富庶之地,可在他占据之下,反倒民生凋敝了。此二人是万万招不得的,若是招来了,只怕请神容易送神难。”
“那县令有何计策?”赵旭问道。
秦疆顿了顿,皱眉道:“待我修书一封,请长安的代王派兵过来。”
“不可、不可!”程远慌忙说道,“主公,长安当还不知盩厔已陷,若招来官军,那才是引狼入室啊!”
秦疆甩了甩袖子,决然道:“本官乃朝廷命官,一县之令。盗匪入寇,自然要向上禀明。若要阻止我,那就请杀了我。”
“县令切勿激动,如今当以大局为重。”章猛急忙劝说道,“赵大侠和义军与朝廷虽不是一路,但也不同寻常盗匪。我等坐困县城,当以百姓为重。待先退了敌军,再说其他。切勿坏了大事啊!”
“章猛,我知你这个人重情重义,但没想到你在大是大非上如此没有主见。”秦疆气得脸色发红,怒喝道,“天子待我等有恩,我等岂能失身从贼?你而今名为县尉,实则是盗匪手下一介头目。我问你,你将来有何面目再见天子?有何面目再见天下人?”
“天子?天子在江都,怀中有佳人,想不到我们。”章猛也气了起来,甩臂转身,说道,“天下人,我不知。我只知要让城内百姓有条活路。天子让我们当这县令,县尉,不就是让我们守护一方吗?盗匪将至,还是先想想如何退敌,再论气节吧!”
秦疆一怔,无话可说,只得凭空喘气。
赵旭暗笑不语,转身看向了周亮,问道:“周先生一直不说话,不知是否有计了?”
周亮拱手欠身,故作深奥地说:“亮正想着退敌之策,忽然觉得应该请秦县令修书一封予代王,好让长安知道此地之变。不过,此信一出,长安也未必能派出兵来,我等还需从长计议。”
“周先生说的是,需让那朝廷知道,如此才出师有名。”赵旭说着朝周亮笑了笑。
二人似乎有着什么共识,为他人所不知。
“什么,让我写信?”秦疆疑惑着问道,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不错,请你向朝廷写封告急信。”赵旭微笑道,“同时,请再写封归降信。”
“什么意思?”
赵旭道:“我早已说过,义军本是良民,只因活不下去了才起兵为盗。不过,这几****也见了,义军何曾对百姓动过一分一毫了?”
周亮接上话道:“乱世之中,各路盗匪或称霸一方,或就地归顺。我等本是良民,又胸无大志,只求一顿温饱,是故愿归顺朝廷。还望秦县令帮个忙。”
秦疆倒抽了口冷气,将信将疑地问:“你们是真降,还是假降。”
“非真,非假,非降。”周亮道。
“什么意思?”
“我等并非盗匪,所以谈不上这个‘降’字。”周亮解释道,“我家主公乃原后周楚国公赵贵之后,出身名门。今日为盗乃是为众所推,只望秦县令笔下留情,只说是为报效朝廷而来相助。”
秦疆一怔,呆愣地手指赵旭,问道:“你……你是后周柱国大将军、楚国公赵贵之后?”
赵旭急忙点点头,内心却受了惊吓,暗道:“这周亮还真是会编啊!”
“既然如此,那我便手书一封。”说着,秦疆便匆匆地下了城,疾步往县衙走去。
章猛对赵旭笑了笑,拱手行了个礼,便追着秦疆去了,边追还边喊:“县令,等等我。你写完了我好安排人。”
赵旭与周亮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这时,程远忽然拱手低头,说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居然不认得主公乃贵胄之后。”
赵旭笑着不语,周亮却上前提醒道:“主公,需派人去盯着秦广王,以防他胡写。”
赵旭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便对程远道:“程先生,我知你文笔一流,且去帮那秦县令好好看看,以防他写岔了。”
“是!是!”程远顿时醒悟,边后退边说,“属下定当为主公效劳,定当忠心于主公。”
程远离去后,城上只剩赵旭和周亮。
赵旭收起笑容,佯怒道:“周明孝,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编排我的祖先!”
“属下不敢。”周亮面无惧意,却拱手欠身,恭敬地解释道,“世人重一出身。主公若要有大作为,势必要寻个好门望。崔卢王郑,韦裴柳薛,这些都沾不上,也沾不得。想来想去,也就那被灭了族的赵贵最合适。”
“有意思!赵贵因谋反族灭,谁也不知道是否有遗孤留下,所以,也方便攀认。他人若要追查,又会因时过境迁而查无所获。”赵旭朝着周亮笑了笑,不知是喜还是怒般地轻声说,“你还真是机关算尽啊!”
“多谢主公。”周亮笑着拱手谢礼,同时又道,“只怕那秦广王还不信。”
“管他信不信,总之能拉拢了朝廷就好。”赵旭冷哼一声,轻蔑道,“门阀没落,人皆庸才,可哀世人只重出身,不重能力。”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主公今日屈身于赵贵门下,他日定可展翅翱翔。”
“谢了。”赵旭甩了甩袖,暗自嘀咕道,“谁知道我上千年的祖宗是不是这赵贵。纵然不是,只怕也有些亲缘。”
周亮又问道:“主公,两面强敌……”
“不用挂心。”赵旭自信一笑,说道,“我已有计,纵使来敌再多,我又有何惧哉!”
“主公如此自信,亮也有底了。”周亮含笑拜了拜,说道,“亮自当备好庆功酒,待主公得胜归来。”
赵旭一怔,回头望向周亮,颇觉玩味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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