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文出兵追了一阵,可一来步兵追不上骑兵,二来是本部骑兵没调动上来,因而无功而返。但是,为了防备敌人偷袭,他并未立刻收兵,而是在寨门前列阵以待,直到夕阳西下才收兵回营。他回到大营,卸下盔甲,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那何潘仁想先打退了我,再发兵攻城?”
他虽是八柱国后裔,关陇贵族之一,可因为嫡系祖先不是嫡出,加之家业在这几十年没落,声望、财力有限,所以无法像胡商出身的何潘仁、官宦子弟丘师利、豪族向善志那样拥兵上万。他这次只带来了三千,强攻城池是心有怯且力不足,加之东面的何潘仁也来了,因此,他便想着先让势力强大的何潘仁攻城,待两败俱伤后在坐收渔翁之利,在此之前,则按兵不动,坐待时机。
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能为自己想出这条渔翁计策,也会以为他人会用这条计策。先是知晓何潘仁也按兵不动,再是那打着“何”字旗号的骑兵挑衅,他是不想怀疑也不得不怀疑起来了。
“按兵不动,还是撤军?按兵不动或可坐收渔利,或会遭何潘仁攻打。撤退或可保全,但长久之后,还是会遭何潘仁攻打。我是退,还是不动呢?”
正想着时,士卒忽然入帐报道:“将军,门外来了一队人,敲锣打鼓,举着盩厔县尉的旗帜。”
“盩厔县尉?”李仲文一手抓起桌子上的头盔,一手按着桌案,呈半站着的姿势问道,“来人有多少?”
“不多,五十来个。”
“五十来个?”李仲文顿觉起疑,慢慢地又坐回了胡床上。他想了想,决定先看个究竟再想对策,于是一把抓起头盔,一下子站起身,边走边吩咐道:“走,去看看。”
他率人到了寨门,正好撞着“盩厔县尉”一干人等到了百步外。他见来人不像是来打仗,便喊话问道:“请问诸位有何贵干。”
李仲文家虽然没落,但好歹也是昔日贵戚,在盩厔一带还算有些名望,章猛身为地方官,自然见过这条“地头蛇”。他手指李仲文,轻声向程远说道:“那擐甲戴盔的便是李仲文,是远近闻名的一个人物。只可惜不是嫡长子,没能继承父祖的爵位。”
程远心有惧意,同时有冷静异常,细细打量一番后,便有了谋划。
同时,章猛按刀策马,走出了几步,向李仲文喊道:“李二爷,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吧!”
李仲文平日喜欢舞枪弄棒,结交四邻豪杰,与盩厔县尉虽不算深交,但也见过几面,算是旧实。他见是章猛,便回问道:“章县尉为何不留在盩厔城里,反倒来这穷乡僻壤?”
章猛呵呵一笑,喊道:“二爷休怪。此地也是盩厔县辖,章某为盩厔县尉,自有责任巡视辖区。不过,章某听说李二爷躲在郿县活动,如今怎么有空来某的盩厔走走啊!”
李仲文笑着回话道:“李某闲着无聊,故而率领属下来此打猎,还望县尉多多宽容。”
“好说,好说。”章猛拱了拱手,说道,“李二爷,章某也算与你有过数面之缘,怎的不请人进去坐坐?”
李仲文顿时起疑,只怕对方另有它意。
程远在后等得心切,见状会意,便上前提醒章猛:“李仲文是怕我们心怀不轨,你只说‘只进去两人,其他人在营外候着’便可。”
章猛点头应允,向李仲文喊道:“李二爷,我们只进去两个,其他人在营外等候,这样可以吧!”
话说到此,李仲文自觉是无辞推脱,又觉只进去两个不会有事,便同意道:“好吧!”
章猛与程远对视一眼,接着拍马上前,不一会儿就到了李仲文面前。他二人下了马,拱手行了个礼,齐声喊了句:“李二爷。”
“章县尉。”李仲文上前拱手回了个礼,待看见程远后,又犹疑不决起来。他见过盩厔县令,知来人并非县令,可又不明白章猛为何对这么一个“陌生人”甚为有礼。疑惑之余,他开口问道:“这位先生是……”
章猛心思一动,见这里人多,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揶揄道:“李二爷,为何不请我等进去啊!待进去了,再说不迟。”
李仲文会意,急忙陪笑道:“是!是!请!”
入了大帐,三人分别坐定,士卒送上酒肉,摆于案上。
李仲文问道:“章县尉,这下可说了吗?”
章猛喝了口酒,点了点头,接着将手一招,指向了对面的程远。
李仲文转过头,看向程远,只见他拱了拱手,便听他说道:“在下姓程远,字博达,乃前朝柱国大将军、楚国公赵贵后裔,护民义将军赵旭赵鸣雁属下。”
李仲文听了这么一段,只记住了这人姓名,以及上司,对那赵贵什么的是毫不挂心。他暗自嘀咕道:“相传盩厔被人攻下了,看来就是这赵旭干的。章猛显然已被赵旭收降,否则也不会带这个说客前来。我当好好应对,切不可上了当。”于是,他客道地拱手回了个礼,并问道:“程先生想来是为了那赵旭才来的吧!”
“非也!”程远厉声否定,正色道,“远此来并不是为了我家主公,而是为了李二爷兄弟。”
“为我和我大哥?”李仲文呵呵一笑,摇头道,“此话听来有意思,还请详说。”
程远当仁不让,一本正经地说道:“关中如今是两风,各路民军和代王的官军各占其一。各路民军中,兵最多者唯何潘仁,兵最强者唯丘师利。二爷兄弟不过四五千人马,论人数比不上何潘仁,论战力比不上拥有大量骑兵的丘师利。二爷平日只需提防丘师利一路人马,可若攻下盩厔城,便会与何潘仁接壤,反倒要再多一路强敌。请问二爷,到了那时,您将如何左右兼顾?”
李仲文一怔。他原本就是为了摆脱丘师利的威胁才往东来取盩厔,只望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县城,造成既定事实,再做打算。可未想到,何潘仁居然也发兵出来,还做出势在必得的样子。程远之话,是恰好说中了他心中疑虑之事。
“两面受敌、两面受敌。”李仲文喃喃自语,只道是已和何潘仁结怨。
程远道:“现如今,无论是二爷取了盩厔,还是何潘仁得了盩厔,二爷都将两面临敌。那时候,二爷将如何自处?”
“这……”李仲文欲言又止,实在是无话可说。一支军队重要的是生存空间,生存空间决定了规模和补给物资。郿县与盩厔之间的狭窄区域,不但易攻难守,更是难以获取充分的物资。长此下去,即使不为左右强敌攻灭,也会因粮草匮乏而败。想清楚了这些,他已经明白,非但不能让何潘仁夺取了盩厔,也不能自己夺取了盩厔,盩厔需要横亘在他和何潘仁的势力范围之间,作为缓冲屏障。不过,他又犹疑不决起来。毕竟与那赵旭毫无关系,谁知这人会否是另一个强敌。
程远看得真切,见李仲文面露豫色,知其动心,于是说道:“我家主公乃将门之后,以忠义之道行事。二爷若不信,可问章县尉。若还不信,则可遣人入城探访。”
李仲文自不会傻到真的去问章猛,所以只是笑着说:“这个不必。赵将军既然是赵贵的后人,想来也是忠义之辈。只望先生说个明白,究竟想要如何?”
程远站起离座,来到李仲文面前,隔着桌案拱了拱手,郑重道:“我家主公久慕二爷威名,也敬佩二爷宗亲蒲山公的胆气,所以想和二爷交个朋友。从今以后,二爷在西,我家主公在东,互为犄角,互为攻守。”
李仲文心有所动,暗想道:“结为同盟,这倒是可行之道。不过……我如何能信他?”
“二爷似乎还有疑惑,难不成是不信我家主公吗?”程远见他不答,甩袖侧身,背着手傲然道,“若是换了何潘仁那等腌臜小人,我家主公才不屑与之结交。”
李仲文心神一动,急忙说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不是害怕没了赵旭这个同盟,而是怕赵旭这只凭空飞来的煮熟鸭子会飞到何潘仁手中。他了解这个何潘仁,除了有钱还爱慕名士,并因此任用了废太子杨勇的太子洗马李纲为长史,这才有了今日。一个能神不知鬼不觉偷袭县城得手的赵旭,外加一个何潘仁,这样的组合不是他能对付的。他一面不信任赵旭,一面也不能让这两人结合起来。
“如此,二爷是愿意交这个朋友了。”程远拱手问道。
“我与赵将军毕竟不认识,况且我大哥仲威不在,我没办法自作主张。”李仲文含蓄地说道。
“哈哈哈!”程远豪爽一笑,说道,“这个简单,我家主公愿意等待,也愿意与你一会。对了,差点忘了一件事。我家主公知二爷远来必定缺粮,所以愿给予军粮二百石,还望二爷不要嫌弃。”
“二百石军粮?”李仲文不是见钱眼开的人,可也正好缺粮,一时不慎便忘了掩藏心思。他整了整神色,一板一眼地点点头,说道:“赵将军好意,在下就却之不恭了。至于结交之事,还望多等几日。”
“这个自然。”程远笑着拱手欠身,欣喜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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