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礼遇下来,周亮和王季魁的心从最初的警惕变为了感谢。二人因此好奇起来,不知那何潘仁是为何能将士卒训练至此。从古至今,礼贤下士的英雄不少,刘邦、刘秀无一不是这样的人。一个人礼贤下士并不困难,难的是让部下也变成这样。从这些士卒的表现可以看出,何潘仁的军队至少在军纪方面能做到令行禁止。
何潘仁大营依旧布置在骆水河边,与之前不同的是,主力挪到了西岸,受创的先锋挪到了东岸。
周亮骑马进入大营,边前进边观察,只见那一个个营帐依次排列,极有规划,只是间距比寻常的要大。同时,每个营帐边都放置着三四个盛满水的水桶,水桶边上还有士卒看守。不过,最特别的还不是这些,而是直道上或左或右摆放着的拒马桩。为此,好端端的一条直路已经不能直走,需要左弯右绕地才能到达目的地。
“何潘仁果然是精于计算之辈,吃了一个亏就补上了漏洞。现在,只怕是没人能再乘夜劫营了。”周亮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思索着如何对付这个西域胡商。
周亮一行到了中央大营外,刚一下马,便见营帐中快步走出一人。那人拱手拜道:“诸位,何总管久候多时,请随我进去。”
周亮和王季魁对视点头后达成了无言共识,一齐迈开脚步,随那迎接人走了进去。
帐内是仙乐袅袅,数个衣着华丽的舞女正在翩翩起舞。何潘仁坐在中央主座,几个部将分坐左右两边。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张案几,案几上摆满了酒肉。一时间是酒香、肉香充盈,叫人恍如身在仙界。
周亮和王季魁哪里见过这些,刚一入帐便呆住了。可在陶醉之时,他们也不禁觉得这何潘仁贪图享受,不能在这乱世中有什么大作为。
“停、停!全部下去。”
一声雄厚的男声响起,舞女们随即停下,行了礼后便小快步退下了。这时,周亮算是能看清何潘仁的样貌了。只见他年约四旬,体格魁梧,褐发、褐须极为特殊。
二人走上两步到了营帐中央,拱手欠身道:“见过何总管。”
“好、好、好!免礼、免礼。”何潘仁笑着做了个抬手姿势,待周亮等人起身后便问道,“两位如何称呼,现为几品官啊!”
周亮先说道:“蜀郡周亮,字明孝,现在护民义将军麾下听差,并无朝廷官职。”
王季魁不像周亮那般周道,快速说道:“王季魁,同样在护民义将军麾下,白身。”
“原来是白身!”何潘仁略带讽意地笑了笑,接着扩胸正坐,傲慢地问道,“那个什么护民将军,手下有多少人啊!”
周亮淡漠微笑,毫不犹豫地答道:“不过三千而已。”
“啊?”何潘仁刚端起一碗酒,听了这话忽然一怔,酒碗就悬在了半空中。他不顾酒碗中的酒,快速将之放下,疑惑道:“盩厔库房内有多少粮食?”
周亮坦然道:“原有三千石军粮,而今却不知该有多少了。”
“此话怎讲?”
“原有三千石,那是府库贮藏之数。义军入城后,义将军仁厚,将府库内的粮草分了一部分用来周济百姓。周济一事还在进行,所以亮还不知具体数量的。”
何潘仁半张着嘴,眼睛瞪得老大,一脸莫名之色。
周亮见他如此,便拱手问道:“总管还有什么要问?义将军曾对亮言,凡是总管所问,务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当真是他所说?”
“总管若不信,可差人去盩厔打探。若打探到的事与亮之言有差,那尽可将亮之头砍下,亮绝无怨恨。”周亮说得恳切,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不,本总管绝无此意。”何潘仁连忙安抚,含笑道,“本总管也懂些兵法谋略,知道用兵之道在于‘知己知彼’四个字。今日,你将盩厔城内之事尽数告知,又说是那个义将军命令的,本总管这才好奇。”
“原来如此,这也是人之常情。”周亮拱手赔笑,说道,“何总管乃豁达之人,义将军也是忠义之人,所以才令亮将军情告知,好让总管能‘知彼’。”
“这是为何?”何潘仁疑惑道,“不瞒你,本总管此行正是为了盩厔城,你将城内情况说出,这可是兵家大忌啊!”
周亮摇摇头,郑重地问道:“何总管,我家主公可曾得罪过你?”
“这倒没有。”何潘仁摇了摇头说。
“那可曾与你有宿仇?”
“也没有。”
“既无仇怨,何总管为何要兴兵攻伐?”
“这……”何潘仁一顿,无以为辩。
乱世之中,军阀互相攻伐根本不要什么理由。可事实归事实,脸面归脸面,若直截了当地说什么“抢地盘”之类的话,便落得和流氓土匪无异了。何潘仁原是商人,商人表面上重视利益,实际上却更重视信用和脸面,古往今来没有哪个商人是靠不重信用、不要脸赚取大钱的。另一方面,他身为胡人,久在中土,甚为仰慕中土文化,虽无法像中土文人那样写出骈四俪六的华丽文章,但却染上了比中土文人还要严重的名声病。无论是为了自己这张脸,还是为了一个好名声,他都不能直接说是为了“抢地盘”。
良久,何潘仁才呢喃说道:“这盩厔又不是你家的。你家将军能去,我这堂堂的总管就去不了吗?”
“总管说得好。”周亮反应快捷,不假思索道,“这天下不是哪一家的,乃是隋朝天子的。今天子远在江都,关中守卫空虚,我家将军唯恐关中有失、百姓遭难,这才起兵入盩厔。说到底,我家将军不过是为天子看门守家罢了。”
“如此说来,你家将军还忠于隋天子了?”
“天子乃天帝之子,受天命以治天下。我等凡夫俗子,自然是要忠心为隋的。”周亮大义凛然地说道。
何潘仁呵呵一笑,侧头向左手边说道:“李长史,他们倒和你差不多。”
周亮眼尖,瞧见那人年逾七旬,便才他是被何潘仁强行聘为长史的李纲李文纪。
“天子乃天下之主,是天下统一的象征,即使失道,也需要敬重。”
“李长史说得对。”何潘仁笑着点点头,一副认同的样子。
周亮趁机问道:“请问,这位李长史是否就是李纲李右丞?”
“正是李某。”
“失敬、失敬!”周亮故作惶恐地拜了拜,说道,“亮长居蜀郡,但也听过李右丞的故事。只可惜造化弄人,无论是文皇帝,还是当今天子,都未能重用右丞,实在可惜……可惜啊!”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李纲失落地叹了口气,接着问,“听人说,护民将军接连出了几个安民举措,这些举措是否出自于你啊?”
周亮摇摇头,说道:“赵将军宅心仁厚,善于用人,所有的安民计策有多半是出于他自己。亮和其他人不过是从旁提点,不敢居功。”
“看来这赵鸣雁还真的有点本事。”李纲似赞非赞地说了一句,接着看向何潘仁,说道,“何总管,赵鸣雁手上有三千精兵,我等若强行攻城,势必生灵涂炭,不如……”
“这……”何潘仁不愿放弃盩厔,可也不想造成生灵涂炭,一时间犹豫不决。
周亮趁机说道:“不!我家将军可不只有三千精兵。”
何潘仁眉头一皱,疑惑道:“你刚才明明说了只有三千。”
周亮微微一笑,拱拱手,赔礼道:“亮说的是我盩厔城内有三千人。除开这三千人,我家将军还有五千兵马。”
“五千?哈哈哈!”何潘仁高笑道,“盩厔城外哪有五千人?你休要骗我。”
“怎么没有?”周亮学着何潘仁的样子,笑道,“城西十里,便有五千人。”
“城西?那是李仲文的人。”何潘仁眉头紧皱,正色起来。
“正是李仲文李二爷的人马。”周亮拱手道,“不瞒总管,我家将军知道绝难同时抵挡两路大军,便决定先与李仲文讲和。”
“李仲文答应了?”
“敢问总管,前日夜里,此地是否发生了什么?”
“这……”何潘仁看了眼李纲,而后答道,“确实发生了一些事。”
“那件事正是李仲文干的。”周亮说得语气坚决。
“他?”何潘仁暗暗惊奇。前日遇袭后,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赵旭,可又觉得那么一个无名之辈不可能做出偷袭之举,于是就想到了李仲文。正在怀疑时,听见周亮如此说,他顿时有八分相信了。
周亮故作迟疑,顿了顿后才说:“总管,有件事我本不应该说,但我家将军有交待,所以只能说了。”
何潘仁立时侧耳倾听。
周亮道:“我家将军本无心与周遭为敌,可总管来势汹汹,我家将军只能与李仲文联合。那李仲文本也为了盩厔而来,但因恐惧总管才按兵不动。现在,我家将军已和李仲文结成同盟,并以二百石军粮让他攻击总管。不过,我家将军素知总管名号,不愿暗中谋害,所以才要我来劝总管退兵。总管若是退兵自然无事,若是不愿退兵,还请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