郿县的西南面连接着褒斜道,自秦汉以来便是蜀地与关中的交汇点,客商往来频繁,战略位置重要。北魏开通回车道后,南来北往之人走的是南起褒谷道、北至陈仓的这条蜀道,郿县的战略地位随着褒斜道的废弃受到削弱。但是,由于它东连长安,西通陇西,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一站,所以繁华依旧。
乱世之中道路断绝,郿县与丝绸之路上的其他城镇一样衰落了下去,不过,由于它处在关中西侧的边缘地带,无论是陇西往东逃难来的流民,还是从关中往西逃难来的流民,多数都会在此处汇集。因此,郿县可说是周围几个县中人口最多的一个,而且大多是没有土地、财产的流民,这就意味着此地能招募来许多士卒。
丘氏兄弟占据郿城后囚禁了郿县县令,之后“挟天子以令诸侯”,用县令的官印和名义起草公文,肆意将郿县府库内的财物挪为己用,甚至还假借皇命增加赋税,尤其对没有势力的流民大加盘剥。幸运的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用这笔财富招兵买马、扩充实力,所以全便宜了赵旭。
赵旭得了这么一块肥肉,自然不会白白吐出。他一面放出县令,将县内的政务交由县令裁决,一面又遣兵把守住了府库,将丘氏兄弟盘剥掠夺来的财物尽数掌握在手。没过几日,郿城中的那一千多名丘部士卒收编完毕,他便升起了招兵旗,在县城及县城周围招募兵卒。在“一人从军,全家受饷、二人从军,全家两倍受饷”的口号刺激下,不仅有大量流民过来,连本地的佃农也来了。
郭通、程远轻骑自盩厔赶到,一入城便被赵旭迎上了城楼。到了城楼上,对着城下蜂拥而来的流民,赵旭向二位先生拱手赔礼道:“郭先生、程先生,郿城不比盩厔,连旭也只能屈身在这城楼上,二位还请将就将就,先在军营中办理公务。”
程远立马拱手弯腰,说道:“属下来此就是为主公清点军马粮草的,自然该住在军营中。”
与之相反,郭通捋着胡须慢悠悠地走到城墙边,边低头看着流民,边嘲笑道:“枉费丘氏兄弟有个权贵老父,却不懂如何用这份声名。他们空放着这数万士卒不用,反倒图谋起他人的地盘。”
“丘氏兄弟对这些流民十分苛刻,流民也十分仇恨他们。他们即使想招收,也没这个胆。”赵旭呵呵笑道,“府库中的财物多半来自流民,我如今用它来招兵,也算是得了一个便宜。不过,这士卒一多,就颇费人才了。郭先生、程先生二位今后有的忙了。”
“这是应该的,主公。”程先生面带喜色地欠身谢了谢。
郭通并未道谢,反倒问道:“主公,盩厔、郿县多有识文断字的书生,你为何不去招纳?行军打仗靠的虽然是武将,可清点粮草、士卒之类的事还需要文人。”
赵旭听了一愣,如醍醐灌顶般豁然省悟,欣喜道:“郭先生此言倒是提醒了我,我这几日忙着改编、招兵,反倒忘了延揽人才。程先生,还请立刻起草一张求贤文告,我要它在一夜之内贴遍郿城和盩厔。”
“是,主公。”程远应允后便退了下去。
城楼上只剩下了赵旭和郭通。郭通面露豫色,似有什么心事,这点赵旭早就看出,因此才调走了程远。程远一走,赵旭便问道:“郭先生面露豫容,不知有何心事?”
郭通叹了口气,欲言不语地沉默一阵,半饷才问:“主公想如何处置丘行恭?”
赵旭倒抽了口冷气,愣着不能回答。他将丘行恭关押在牢房里,并用重兵看守,而后便不再将之放在心中。现在听郭通说起,才又想了起来。
郭通见他默不作声,轻声提醒道:“你抓的若是李仲文,就直接杀了,将他的人头送往长安或江都便可。可你抓的是丘行恭,这就难办了。”
丘行恭之父丘和,丘和之父丘寿。丘寿、丘和在西魏、后周、隋朝都是朝廷重臣,整个家族也是在北魏分裂时从关东迁入关中的,可以说这丘家不仅是士族,还是关陇贵族之一。
若仅仅是士族,那还不是什么严重的事,现在已经不是南北朝时,士族虽然还有很强的胜利,但已经难以再左右政局。可问题就在关陇贵族上。若是说士族是在东汉开始形成,并在东晋十六国和南北朝早期逐步发展起来的文官经济集团,那么关陇贵族便是北魏末期以滞留在关中的军阀为主体形成的武将集团。
关陇贵族独立于王谢等士族,但又保存着士族的特点。他们与士族一样彼此联姻,与士族一样掌握大量财富,与士族一样在朝廷中担任显耀官职,在地方上有着强大势力。
丘氏家族便是这样一个家族。
丘和久仕隋廷,如今虽远在岭南,但在朝中颇有人望。
丘家虽然不像李渊那样与隋朝皇室有着血缘关系,但在郿县一带还算颇有人脉,并利用姻亲关系将当地的土著士族收纳为了从属附庸。
杀一个丘行恭并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丘行恭代表着丘氏家族,丘氏家族代表着郿县一带的豪强,而这些豪强又是赵旭要在此地立足的关键。杀了丘行恭意味着公开和郿县的地头蛇们决裂,意味着将原来的盟友送给敌人。在赵旭看来,这个敌人便是李仲文。
李仲文的家族在郿县也有些名望,但因为李密谋反而被株连,李氏家族及其附庸家族中的人不是被隋朝除去了,就是像李仲文兄弟这样起事了。所以,李仲文在初时才斗不过丘氏兄弟。丘氏兄弟能占据郿县县城,李氏兄弟却只能在野外为盗。现在,丘氏兄弟败亡,郿县的地头蛇自然要找一个新靠山。这个新靠山不是赵旭,就是李仲文了。
赵旭在盩厔时便系统地了解了一些关于关陇权贵的事情,所以对丘行恭也谨慎了起来。他犹豫地说:“丘行恭悍勇,不能留。但是,丘行恭的脑袋还要留着,留下来安定人心。不过,今日即使不杀他,也和他结下了冤仇,日后岂不是麻烦。”
郭通道:“如今有两计,主公可自选其一。”
“哪两计?”
“第一计,丘氏兄弟不过是和李仲文为敌,主公只需伏杀李仲文,并将丘行恭将之释放,送还部下、城池,他必然不会对你怨恨。”
“不行。”赵旭不假思索地摇摇头,一半是因为和李仲文之间的盟约,这是信义,一半是为了这不费吹灰之力到手的郿城。
“第二计,押在监牢,好酒好肉对待,等待时机变化,再决定是杀是放。”
“第二计最好,就这么办。”
这时,程远快步跑了上来,递上一张纸说道:“主公,招贤告示写好了。”
赵旭看了一眼,将之递还,吩咐道:“命人誊抄多份,分别张贴在郿城、盩厔。”
“军内也要张贴。”郭通蓦地补充了一句。
赵旭看了他一眼,点头附和道:“没错,军内也要。难保不会有识文断字之辈混入军中充数。与其让书生动兵,不如让他们用笔。”
“是,主公。”程远应了声,刚侧转过身,便被郭通喊住了。
郭通捋了捋胡须,对赵旭说道:“主公,丘师利和李仲文都是盗匪,只是这丘师利并未公开反叛朝廷,那李仲文却是叛贼李密的亲戚。你如今讨伐下了丘师利,与民有功,与君有罪,不如上陈一份奏表,就说李仲文战败丘师利,夺下郿城,你引军西征,战败李仲文,收复郿城。一来可以脱罪,二来可以立功受赏,何乐而不为呢!”
“郭先生说得有理。”赵旭差点忘了自己现在算是朝廷的人,经过郭通这么一提点,立刻对升官产生了兴趣。丘氏兄弟有什么,不过有一个善于向皇帝献媚的刺史父亲。李密有什么,不过有一个蒲山郡公的世袭爵位。可见的官职对于一个人来说,重要性并不比出身低。他如今胡编乱造了一个好的出身,自然也不放过升官的好机会。升了官,才能有更大的名望。
程远一直负责起草文书,此时反应很快,立即说道:“主公,属下愿为主公执笔。”
“那就有劳了。”
“为主公办事,属下在所不辞。”
“记住,人数往大了写。”郭通用着命令式的口吻吩咐道,“盗匪四五千,你写四五万。袭取郿城,你就写血战破城。懂吗?”
“懂、懂!”
赵旭只是一个小小县丞,无法直接给皇帝写奏表,因此,必须先利用盩厔县令或郿县县令的名义写给京兆郡,再由京兆郡代为转陈。这期间不知会发生多少变故,他只是让程远去办,而后就不再在意了。
官职名望是重要,可在乱世,最为重要的还是手上的兵马。他在郿县招揽了万余精干强健的士卒,接下来便要花费时间进行操练。不过,比起招揽了如此多的士卒,更让他高兴的是丘氏兄弟留下了数千匹战马。这些战马原是原州奴贼带来的,都是上好的隋朝军马,只需操练一段时间,便能有一支强力的骑兵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