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了几步便来到了停梅阁外院,还未走近便闻到一股馨香,墨梅含苞吐蕊,无姿不欢;红梅枝干多姿,艳丽灼眼含苞待放。园心有一小亭,白雪压了满顶,亭顶的青色琉璃瓦沿流线飞瀑而下,上挂一红木匾,书三字:“停梅阁”。
沈明伊不做多停留,急着步子随安嬷嬷一同从院子里穿了过去,朝前两步看到周围围了黑压压的一群,衣着鲜丽的婢人都指指点点的讥笑着一处,随着目光而视,她看到一个丫头跪立在风雪之中,脸胀肿青紫,嘴唇带血,泪眼盈盈一派可怜。
她往前走了两步,婢人看到了三姑娘都不自主的后退了几步,腾开了一道。她畅通无阻走了过去,看到关氏瞪大疑惑的眼睛望着她,忽而美目一眯,笑了笑。
“明儿,今日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听这熟悉的声音,沈明伊的手不自主的握紧了,脑袋里闪过一个个久违的画面,关氏与林国公在爹尸骨未寒之际出双入对在沈府之中,又亲随自己到城墙楼下,听闻沈家家眷都被处死的消息无半些悲戚,那得意的目光烙印在她最后愤怒的一眼之中,看来沈家破败早在这厮的意料之中,而且也和她脱不了干系。
她缓了缓脸上的表情,佯作恭敬的模样行了个李,讨好般的甜笑一声,道:“明儿几日前身子不好,如今快要到了新年,想来探望一下三姨娘。又听烟云姐姐说我房里的瑞阳姐姐衣服被打湿了,顺便带着安嬷嬷来送套干净的衣服来。”
关氏憎恶她的紧,一个小户人家闺阁姑娘所生的女儿,只是挂了个嫡女的头衔,偏偏较自己女儿更让老爷讨喜几分,好吃好喝的总是先顾及着,连婢人都是千挑万选的。她吸了一口气,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总会有犯错受责的时候。想到此,她脸上堆着和气的笑容,爱怜的拍了一下沈明伊的头,笑说:“哪里的话,我又怎么会怪罪你。老爷如此的疼爱你,我哪里敢让你病弱着身子来向我行礼?瑞阳那小蹄子真是会惹麻烦,毛手毛脚的怎能在明云阁照顾的好你,改日我让老爷打发了去,再帮你寻个聪明伶俐点的丫头。你母亲过世的早,我们又住的那么近,这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就是我的照顾不周了。”
“三姨娘想的真是周详,不过瑞阳伺候我惯了,新来一个反而不习惯。”沈明伊略带犹豫的推辞道。沈家正品夫人,也就是自己的生母,早在五岁那年终日卧床不起,派出的人儿四处寻访神医不得,只能抛下一子一女撒手人寰。自小沈明伊就是安嬷嬷养大的,与她自然格外亲昵。
关氏眼睛一闪,面露尴尬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个理由打发一个婢人是在说不过去。却看沈明伊一笑,惊讶的目光顺着扫过的面前垂着头身子发颤的冬梅,忽而慌张拽了几下安嬷嬷的袖子,吩咐道:“这么冷的天冻坏了冬梅姐姐要怎么办?嬷嬷,快些把瑞阳姐姐衣服给她披上。”
关氏一怔,不曾想到沈明伊居然来管停梅阁这档子事,往日但是她宅子里鸡飞狗跳闹成一团老爷都头疼不已。而最近,听闻派去照顾沈明伊的刘管家被她打发走了,上下女婢除了安嬷嬷和烟云都不允近身伺候,更奇怪的是自那一日之后明云阁也再没有乱哄哄一团过。她心怀疑虑,正欲等过两日寻个理由打发了冬梅去看看,谁知今日一见,她才知道,这小丫头真是聪明了不少。
关氏脸上堆起笑容,拦住安嬷嬷道:“是冬梅做错了事情,我惩罚了她几下罢了。”
“做错?”沈明伊佯作天真的模样,仰头睁大眼睛,疑惑不解的问道,“冬梅姐姐往日最细心的,她做错了什么?”
跪在冰雪中的冬梅听到三姑娘为她求情的意味,脸色稍缓了几下,连连磕头附和道:“回夫人,这次是奴婢一时疏忽,下次再也不敢了。”看她脸色冻得乌青,话也不直愣,沈明伊心里一动,有些怜惜了起来。
安嬷嬷不动声色的扯了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太过冲动。沈明伊点头,往日冲动的教训已经深深的刻在了脑子里,她深刻的明白在关氏面前硬碰硬是讨不得半点便宜的。
关氏脚一钩,把足下的破碎的锦衣踢到了沈明伊的身边,冷着脸扫视着头贴在冰雪之上的冬梅,断喝道:“这贱婢将我的云锦绣袄给洗坏了,这可是我最怜惜的一件衣服,世间寥寥数匹,千金难求。”
沈明伊看着地上脏乱一团的衣服,颜色褪去了几分明显黯淡了下来,但整快布却是稍好的料子,金线勾边或金、银线装饰了一朵富贵的牡丹,上经白色相间或色晕过渡,以纬管小梭挖花装彩,典丽浑厚,鲜丽无比。她眼睛眯了起来,这云锦好熟悉,似乎在哪里曾见过一样。细细一想,脑袋突闪过一个画面,那是随着五娘去郑国府的时候,看到安国夫人也是此料的绣服裹身,连花色都是一模一样的。
难道在这个时候…?
沈明伊抬起头,满脸的怒气。从未见过她这样的表情,关氏骇了一骇,脸色一白,脸上问:“明儿,可是不舒服,脸色这么难看?”
沈明伊沉稳住气,收了表情,淡然的摇摇头,嬉笑着捻起地上的绣袄左右翻看着,嘴中啧啧称奇:“这是云锦吧,我只听过不曾见过,上面绣的花也是好看极了,可爹爹从未带回过一匹让我开开眼界。”
戳到了软肋,关氏脸上表情不自然了起来,吩咐垂手立在一旁的若悯收了那团破袄,讪笑道:“是啊,这是随我陪嫁而来的东西,在江南那一块可是珍贵的宝,寻常人家见都不都不曾见过的。”言毕,她提溜着眼珠,蚕丝帕掩口轻笑,“到底是长大的姑娘家懂得爱美了,改日我送你一匹好了。”
沈明伊连行礼道了声谢,又道:“那三姨娘可是原谅了冬梅了?”
关氏一怔,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沈明伊掰着指头随即解释说:“既然三姨娘肯送我一匹布,那云锦也不是求之不得的东西,您也不稀罕这些,何必和一个小丫头过不去呢?大不了明儿不要就好了,让冬梅姐做个更漂亮的绣袄赔给三姨娘便好了,她的绣品可是府中数一数二的,连我的衣服八成都是出自她的手,定比刚才那件做得漂亮的多。”
此话乍听合情合理,关氏找不出驳论的话来,再强求便是拂了自个的面子,最终也只得作罢,吩咐几个丫头抬着扶着冬梅回了屋子。
一场闹剧就这么收场的,沈明伊看着关氏离去的背影,冷哼了一声,眼睛忽明忽暗幽深了很多。此一事一过关氏必定会收了几下她的戾气,但过不了多久还会有事发生,定要在沈府遭劫之前不让这厮控制了整个宅子。
安嬷嬷推搡了一下怵在雪里发呆的姑娘,神色堪忧:“姑娘,外头风大,既然事情就这么解决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屋好了。”
沈明伊点头,提着陶瓷灯莲步一与安嬷嬷一起回去浅云阁。过来的院子已经过了时辰被寻访的小厮关了院门,两人只得绕着小道回去,索性没有多少路,小道上积雪厚厚一层无人清理,木屐踩得地面咯咯作响,雪路又是冷天渐渐的结了厚厚的一层冰滑的很,安嬷嬷小心翼翼的扶着姑娘的手,走的步子格外沉稳。穿过艳梅园,突闻得一股奇怪的香味,她不由掷了脚步,好奇的问着安嬷嬷道:“这是什么花,气味清淡好闻。”
安嬷嬷嗅了几下,答道:“这是三夫人托人自西域带来的曼陀罗,花瓣艳丽美观,飘香十里又有安神的功效,被栽种在这里,每日一个婢人来浇水,顺便折一根新枝到夫人的房间。”
沈明伊哦一声,忽而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多久的事情了。”
“三个月了。”虽不知姑娘问话的用意,安嬷嬷答的却不含糊。
又超前走了两步的路,到了府邸西侧的一个小院。院子僻静,仅有停梅阁的三分之一大小,却打扮的光鲜亮丽的,老远就能看到贴在窗外的年画剪纸,火红一片喜气洋洋。安嬷嬷摇摇头,姑娘素是小孩子脾气,爱着手艺活的紧。
到了暖和的房子里,安嬷嬷把门窗闭紧,换了几个银碳将炉火烧旺了些,帮沈浅伊揭开大氅,拿着扫子拍了几下上面的积雪,头也不回的说着:“姑娘,你刚才太过意气用事了,虽然没有莽撞,但也犯不着为了一个下人和三夫人闹脾气。”
“姑娘和三夫人吵起了?”正在整理自个床铺的烟云支着耳朵听了起来,猛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瞪大了眼睛直视着面前的两人,嘴里连连惊呼着完了完了。
沈明伊托着揽紧了身上的被褥,看着两人的忧虑不由觉得好笑,道:“你们太过怨天尤人了,怎么说我也是沈家的嫡女,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三姨娘又非是帝上钦赐的婚事,也仅是一个妾,我有着爹的疼爱,谨慎言行,她再不懂分寸也不会动我分毫。”言毕,叫嚷着两个人一起休息。
安嬷嬷心中不安,但看姑娘也懂得分寸些,加上刚才随机应变的那股机灵劲也就缓了口气,灭了烛灯随着烟云一起躺在地上的软铺上。
“姑娘,夜来风急,若是口渴唤下婆子就可,不要出被窝冻坏了身子。”安嬷嬷这么交代了一句,看到沈明伊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的样子,以为她今日累坏已然睡熟,便也躺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