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方才准备起身开门，却被沈明伊按住了手腕，她朝她头摇了摇，眼中露出一丝疑惑。烟云紧跟着点点头，朝门外唤了一声：“谁？”
门外的敲门声渐渐缓了下来，看的一个矮矮的身子伏在门前，朝内清亮嗓门的一声吼：“隔壁的那位公子要我来通知二位，说他今日困乏了，两位公子也早些休息。”
烟云沉声道是，方才舒了一口气，让他退下了。
“金钗面，短五舷，轻敲竹楼，方把蓬莱现…”
一句稚嫩而清脆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婉如莺鹂的曲子清丽动人，在如此嘈杂污浊的地方，这般纯净。沈明伊闻言，忍不住一下一下和着曲子在桌角敲打着那个拍子。
“停，停停！”
曲调戛然而止，伴着几声呵斥：“你怎不长点记性，已然教过你多少遍了，怎么还是不会？”
听得有小声啜泣的声音，伴随些哭腔连连道歉。
老者呵斥的声音不减反而更厉害，放言威胁：“你以后便出去自寻出路罢。”
听得这话，那头抽泣的声音更烈，伴着几阵磕头的苦苦哀求，连话也说得不棱正：“妈妈，我错了，明日我一定能唱好这首曲子的，求妈妈不要赶我走，我已无牵无挂的，往后的日子可要一个人如何生存下去。”她愈说愈惨烈几分，泣不成声。
老者的怨气消了几分，提声教训了几番后踩着碎步而去。
沈明伊好奇，打发的烟云去看看。小丫头最爱热闹，得到了准许后一溜烟就不见了身影，不多会便跑了回来，如实禀告：“是个烟花之地的女子，出了错老者训斥了几句。”
突而又想到那一日差些踏入了风尘之中，烟云的脸募得一红。
她唔，一想来那老者真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连面子都不给少女，竟当众毁至如此地步，听那少女的话来看，至多也才二六左右的年纪，较自己还要小些。
她哦，寻思着又问：“烟花之地的姑娘怎会流落在此地？”
烟云答道：“此处经常会有许多窑子里买卖姑娘的勾当，许多鸨儿也常来此来往做生意，称这些姑娘是‘姊妹’，与一般的商贩无什么二样，人看到了也不会多说什么。”
“不可能吧，”沈明伊微微蹙眉，沉吟道，“不怕被报到官府之中么？”
烟云哀叹一口气，摇头：“姑娘想哪里去了，这地地广人稀，至多是贫民之子，每月连食饭都估计不得，辱骂贪官还来不及，更何况去报给了那些狼心狗肺的人。何况…那鸨儿可是远近闻名的风月楼的王鸨儿，财势一等高…”言罢，她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凑过来在沈明伊耳边又低语了一番，道，“听闻那王鸨儿身后还有林家撑腰，可是风光的很。”
林家？林国公常日征战在外，怎可能有心插手于如此偏远的地方？难道是在何处已经安排了不少甘心做事的眼线。
烟云转了眼珠，又说：“姑娘别把此不当回事，听闻前些日子严家在朝廷落了事，似乎独吞了不少银两被一个官宦给拉下了水，抵了债兜了责，举家没落之后被革职发配，而家中的二小姐严瞳举目无亲，被一个下人财迷心窍的骗到了楼子里来换钱。而今看来，这位刚才哭哭啼啼的唤作悯瞳的姑娘八成就是那个人了吧。敢于收留严家幼女的，除非那人背后的势力无可敌的林老爷，还能有谁呢？”
话至此处，沈明伊不由叹息：“又一个来遭罪的姑娘。”
她敛了几下滑落的衣襟换了裹脚的莲花绣鞋，长时间的床上躺着让她迈的步子有些悬乎，晃了几下险些摔下去。烟云见状小跑过来扶着她身体，仔细的瞅着脚下的路，在耳畔一步步小声提醒着，待她一步步的过了内阁的高栏，这才舒了口气，语气又含些责怪和怜惜：“姑娘，马上就入夜了，你下床做什么？”
看她有些担忧，沈明伊摆手笑说：“如今的时间还早，胸口发闷，我有些不适想出去透口气。”
不好回了姑娘的话，烟云只得点头认了。小心的扶着沈明伊的手一步步的往外走。她推开门，沈明伊却直奔向那个唱曲姑娘的房间。
她犹豫，阻止说：“姑娘，我觉得还是不要太和外人亲近。”
她家的主子可是一个大家闺秀的女儿，若是沾染了风尘之地，指不定会被人在背后乱嚼舌根说三道四的，如今姑娘已经被赶出了沈家的大门，老夫人也是不问不顾的，甚至于当姑娘不存在一般的。若是再出些什么流言蜚语，那么…
沈明伊的脚步却没停止，踩着步子也不回头：“我只是去看看，并没什么接触的意思。”
听得她此话中不容拒绝的语气，烟云只得道是，乖巧的扶着姑娘的手一步一步的朝前走过去。刚转一个拐角，看到其余房间的灯早就熄灭了，独独留下那位姑娘的屋子里灯火憧憧，里面嘤鸣般的曲子宛转悠扬。
烟云不由得听得有些呆滞了。
珠帘微垂，半个阁子都尽现隐在了期中，朝内探视模糊不清，素香冉冉，云雾缭绕一片恍若仙境一般。
看到这里，烟云忍不住撇嘴，抱怨：“这姑娘好大的气派，居然配有如此好的熏香。一个风尘的女子何故有大家小姐一般的阵势。想姑娘你才一个月一囊此中熏香。”她心有怄气，所有的愤懑一股脑的都发了出来。
沈明伊看着她，直直的摇头：“你也知这些人是不好惹的，若是再这么口无遮拦，兴许人家抓到你什么把柄不分青红皂白的惩罚你一顿，我也没办法帮你。”
烟云一骇，警惕的左顾右盼。看来这威胁颇有七分的力量。
才一踏进门里，一股浓香扑面而来，呛得人只想流泪。沈明伊皱紧了眉头，拿绸白的帕子掩住了口鼻，苦了一旁的烟云，双手都在抚着沈明伊的手臂，被呛得直咳嗽。却听屋内一阵窸窣的椅凳声响，随之而来粉黛嫣然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
女子十二三岁的模样，有些怕生，缩着脖子垂下了头，紧盯着自己的脚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