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见的人是刘伯泰,魏长卿连忙让弈儿引刘伯泰至后室。
六盏青花折枝花卉八方烛台被悉数点亮,刘伯泰匆匆地进来,也顾不得烫,端起桌上的茶杯猛灌了几口茶。借着灯光,魏长卿见刘伯泰汗渍津津,连弈苑的深衣也没有穿,只穿了件稀松宽大的常服。
“出事了。”刘伯泰气喘吁吁道,“杜芝舫在碧藻堂宴请李掌事和秦治中,却私下设了杀手埋伏。”
魏长卿有些吃惊,杜芝舫下手未免也太快了,于是问刘伯泰:“李焯和秦苑两人可知道?”
“不知道,杜芝舫让我在弈苑守着,如果弈苑那边有人发现了什么,就让我拦着。”
魏长卿原本还万分担心,听刘伯泰这么一说反倒放心了,他笑道:“你只管睡觉去,他俩人保准没事。”
刘伯泰原本憨实,做事又爱刨根问底,见魏长卿对李秦二人放手不管,怒斥道:“难道要见死不救?我都看见那些刺客了,就埋伏在院子外面。”刘伯泰原本肤色就黑,怒目圆睁时,有点像点着薄漆的黑陶。
魏长卿没有说话,而是背过身去,随意翻着集锦槅子里的东西。
“你到底去不去?”刘伯泰急了,仿佛只打算问这最后一次。
魏长卿又将茶杯满上,递给刘伯泰,正经道:“那好,我去。”
刘伯泰听魏长卿如此说,才算满意了,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道:“那麻利儿地,走吧。”
听刘伯泰最后一个字才说完,魏长卿就看见眼前一个大黑疙瘩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门外弈儿觉得声音不对,连忙进来看,见刘伯泰倒在地上,惊讶问:“爷,这是唱的哪一出儿啊?”
魏长卿长舒了口气:“要是放他回去,恐怕他就死在杜芝舫手上了。”
其实从一开始魏长卿就觉得事情不对,杜芝舫是个谨小慎微的人,碧藻堂是他在弈苑的住所,他怎么会这么冒险让李、秦二人死在自己的住处,而且还让刘伯泰这个新徒弟知道的一清二楚?难道他不怕别人抓到他的把柄?唯一能够解释的,就是他在用这件事来排除身边的不忠之人。如果自己真按照刘伯泰所说那样,风风火火地赶到杜芝舫的宅邸,刘伯泰被发现自然没有好果子吃,到时候恐怕自己也要陷入两难之地。
如果说王元所的把戏只是一味地打压对手,对付他魏长卿只用了半成的力道。那么杜芝舫的心计则是让人防不胜防,魏长卿目前要想扳倒他,恐怕就要打出手中所有的牌了。
魏长卿回头看了看,刘伯泰睡得十分香甜。刚才他不过是在茶水里加了点蒙汗药,这是市井中常见的手段。“弈儿,你现在找几个可靠的人,把他偷偷抬回弈苑,从诚源道场的游廊过去,千万别让别人看见了。进了弈苑之后,把他藏在洛玉轩,也不能让别人发现,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知道。”
魏长卿放心地点了点头,随即便换上弈苑的常服命人套车,往昭和弈苑去了。他隐约感觉到,今天晚上会有什么事发生。
魏长卿与弈儿分开前往弈苑,弈儿与刘伯泰先至洛玉轩。待到魏长卿至洛玉轩,刘伯泰已经醒了一大半,被关在洛玉轩的柴房里。因是月末假,院子里的大部分人都早早地回家了,只剩下卞氏和两个小厮。方才弈儿拖刘伯泰回来之前,也让卞氏将二人打发走了。
刘伯泰刚一见魏长卿,便开始破口大骂起来。魏长卿只是笑了笑,却不给刘伯泰松绑,他和气道:“你先别忙着骂,我问你,你来我府上时,是从哪个门出来的?”
刘伯泰想了想,道:“从诚源道场出来的。”
“算你聪明。”魏长卿又道,“如果杜芝舫派人暗杀李焯和秦苑只是个幌子,为的是测试你的忠心,那么我如果和你一起去了,又将如何?”
刘伯泰心中明了,已无话可说。此时卞氏推开柴房的门,道:“方才唐有为领了一队侍卫去杜芝舫那里,被杜芝舫给扣下了。杜芝舫正要请您过去呢。”魏长卿是昭和弈苑苑监,这样的事也确是需要他来一起处理。
魏长卿想起来,唐有为曾经和自己有些交情,又和秦苑颇熟,不禁微微吃惊,他本以为杜芝舫只是试探刘伯泰,便立刻问刘伯泰道:“你也告诉唐有为了?”
刘伯泰摇了摇头。
魏长卿越来越觉得情况不妙,杜芝舫这一手可谓一箭双雕。到底是谁通报给唐有为的,魏长卿不知道,或许是李焯安排在杜芝舫身边的眼线。“那咱们去看看吧。”魏长卿又对刘伯泰道,“先委屈你多绑一会儿。”说完,便让弈儿押着刘伯泰,和自己一起前往杜芝舫的碧藻堂。
隔着复廊内的镜光扇窗,魏长卿隐约看见碧藻堂的灯火。秋海棠在月下艳冠群芳,冷艳之中却藏有簌簌杀气。杜芝舫在海棠树下正襟危坐,斜靠在一只黄花梨圈椅上,旁边并肩而坐的是李焯。李焯身后的秦苑早已急的皱起了眉头。
杜芝舫见魏长卿来了,起身施礼。他虽然已为掌事,却还是穿着和以前一样的素雅之服。衣服上的淡淡的熏香也不过是沉速等普通香料,只有一蜜结迦南串常握在手中。
唐有为一声不吭地被侍卫押着,跪在地上的还有一人。魏长卿用余光飞快扫过,那人竟然是玳安。玳安,魏长卿不禁回想起来,不是将柳叶合心香囊嫁祸给白璟和陆子逸的下人么?
几个衣着体面的下人在杜芝舫的东面另设一把椅子,又奉了茶上来。魏长卿却不急着用,语气似带玩笑道:“杜掌事好大的阵仗,是谁惹您发了那么大火?”
杜芝舫亦面不改色,道:“唐有为说我设宴款待李掌事和秦治中,是为了将二人暗杀于此地,便带着侍卫过来。都说长卿兄是最知礼守矩的,在下敢问,区区普通的一等弟子,怕是没有这个职权吧。”
“自然没有。”魏长卿毫不含糊道,“那依您之见,如何处罚呢?”
杜芝舫道:“在下才升掌事,弈苑的规矩李掌事比在下更清楚,所以还是请李掌事定夺吧。”杜芝舫冷不防地将这只球踢到李焯那。唐有为是秦苑的人,让李焯处罚,若轻了,他这个掌事自然是不能服众;若罚重了,他与秦苑的关系也会有裂痕。杜芝舫的语气温和文雅,如同谦谦君子一般,但是却是花丛深处的匕首,见血封喉。
李焯也左右为难,他愤怒的目光凝伫在玳安身上的那一刻,魏长卿突然意识到,其实玳安也是李焯早早埋下一个暗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