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苏隐坐在苏婆家的饭桌上,看着一桌丰盛得有些过了头的饭菜,突然不知道该如何下筷。被关在恶魔岛这十年,她只学会了如何从有毒的食物中找到可以吃的,重生后的这一个月,她也只是有一顿没一顿的过。现在和别人围坐在一起吃顿正常的饭,让她那早已被冰封起来的灵魂开始莫名的颤栗起来,那是一种悸动,蛰伏在她灵魂深处长达十年之久,现在终于破茧成蝶。
活着,真实而温暖的活着,真好!
“来,别愣着,多吃点。”苏隐回过神来,发现碗里碟里已经装满了饭菜,而苏婆正和蔼的看着她,她顿时感到有些无措,尴尬的低下了头。好在话一说完,苏婆就转过了头去,让苏隐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动起筷来。
看到苏隐不再那么拘谨,苏婆心里也是高兴的。这时她才把目光放到苏政河身上,看到她这宝贝孙子那狼吞虎咽上不了台面的吃相,既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念叨起来,“慢点吃,慢点吃,没谁和你争,看你那馋样儿,都快变成大花猫了,也不怕人家苏隐笑话。”说着伸手把几粒黏在苏政河下巴上的米饭给拨弄下来,塞进他嘴里。
被苏婆这么一弄,苏政河立马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便见苏隐眼里含笑的看着自己,顿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整个耳根瞬间充血,异常红润,还不时的动一下,一个可爱的邻家大男孩形象就这么呈现在苏隐面前。噗嗤一声,苏隐终究没能忍住,笑了出来,看到苏隐笑了,苏婆也跟着笑开,不住的摇头。
苏隐这一笑,一下子就激起了苏政河的反叛心理。笑什么笑,如果不是你这么一个外人在,奶奶怎么可能会这么说他,她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倒好,好心招待你来家里吃饭,还磨磨唧唧的,现在竟然还敢来笑话他,真是可恶。
苏政河装作没有听见苏隐的笑声,转向苏婆作撒娇状,埋怨道:“奶奶,我已经很久没吃到你做的饭菜了,这阵子可馋死我了,你还笑话我,我要告御状,告御状。”苏政河这么一说,苏婆脸上的皱纹立马开了花,佯装生气的笑骂道:“混小子,说什么话呢,还告御状,你往哪儿告啊。真是的,要告就去告,告的时候别忘了顺带捎上你奶奶我,让我也借你的光,面见皇上,去沾沾那传说中的王八之气。”说道最后,苏婆已忍不住大笑出声,而苏政河似被苏婆掐中了软肋,瞬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脸憋屈的只能苦笑。
苏隐看着宛如一对活宝似的苏婆和苏政河,脸上的笑容再也控制不住,也跟着笑出声来,在看到苏政河透过来的威胁眼神时,更是笑趴在桌子上,半天没有起来。
饭桌上苏政河还在和苏婆打太极,并没有放太多注意力在苏隐身上,只有眼尖的苏婆敏锐的感觉到了苏隐身上情绪的转变,不过她装作没有发现,仍然和她这调皮的孙子磨嘴皮子,只是心下暗暗叹气,这孩子乖巧懂事,真不知道谁那么狠心,也下得去那个手,既然自个遇到了,可不能再让这孩子寒心了。
而苏隐此刻却是想到了前一世的自己。
那时的她也有一个这样温暖的家,有疼爱她的父母,爱护她的哥哥和总是到处捣蛋的弟弟。然而突然有一天,家里的天变了,她爸爸的公司因为不明原因即将面临倒闭,她的父母四处奔波寻求帮助,却又不幸的出了车祸,就这么早早把他们扔下撒手走了。当时哥哥苏孝义刚考上大学,她还在念高中,而不懂事的弟弟苏孝信还在幼稚园,这突来的晴天霹雳让还是孩子的他们始料不及,还没来得及悲伤,家就被银行查封,哥哥只能带着他们辗转在一些亲戚家。
那几个月里,他们被当成皮球从一个地方踢到另外一个地方,食不果腹不说,还受尽了冷眼冷语,期间本来就体弱的苏孝信更是大病了一场,把早已经不起任何惊吓的哥哥和她急得团团转,亲戚那儿一个子也不肯吐出来,为了治好他的病,哥哥瞒着她们去借了高利贷。就这样,哥哥放弃了那所无数学子梦寐以求的大学,提前踏入了社会。
在那最开始的几年,他们就像麻绳一样紧紧地拧在一起,有苦一起吃,有泪一起流,有笑一起乐。原本以为日子会变得越来越好,直到高利贷找上门来的那一天,那时她和弟弟才知道原来哥哥借了高利贷,而且不仅仅只有为了救弟弟的那一笔钱。
原来,这几年苏孝义为了供他们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让他们在好的学校专心念书,他先后又向高利贷借了不少钱。为了还那高昂的利息,他甚至瞒着她们每晚偷偷到夜总会跳脱衣舞。好在苏孝义一直洁身自好,从来没有真正出卖过自己。
但即使是这样,当苏隐知道她的哥哥为了撑起这仅剩三个人的家,竟然把自己逼到了这样的地步时,她真的很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坚持同哥哥一样辍学。
她至今仍然清楚的记得当哥哥急冲冲的赶回来时脸上那恐惧的表情。他甚至连在夜总会的工作服都忘记了换,见到她和弟弟没什么事后,只是蹲在一个角落里,看着一屋子的狼藉,抽着烟沉默不语。
那是第一次,父母死后的第一次她对他发脾气,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难听到事后想起来,她都想要自杀。但那时冲动的她已经顾不了那些了,她只想着发泄完自己心中因为自己的没用而羞愤难耐的情绪,直到她看见苏孝义那双充满血丝的眼中溢满的泪水时,她才意识到,这一次她是真的伤了哥哥的心。
弟弟苏孝信躲在被子里不敢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好像要把以后的泪水一次性哭完为止。苏孝义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抚着他的脑袋安慰了几句,然后起身就向门外走去,她紧忙喊住他:“你要去哪儿?”苏孝义并没有回答她,他只是转过身来,看着她开始默默地流泪。那是父母死后,苏隐第一次看见哥哥哭,那种安静到极致的哭,让她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种恐慌,泪水早已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她冲过去抱住他喊道:“哥,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那么说你,你别走好吗?我和信离不开你!!”被那群追债的人吓坏了的苏孝信也从床上跑下来,抱住苏孝义的大腿,一边哭一边也跟着喊:“哥哥,你别走!别走!信不让你走!”
半响,苏孝义擦干泪水,似乎终于有了决定一般,眼里满是坚毅。他推开苏隐和苏孝信,安慰道:“别担心,哥哥只是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啊!信,你要乖,要听姐姐的话知道吗?别忘了学校的功课哦,哥哥回来的时候可是要检查的。”说完俯身仔细地抹掉苏孝信脸上满脸泪痕,他那早已烙满茧子的手传递出一股股暖暖的温度,催使着苏孝信不自觉地点了下头。
“哥,真的要现在去吗?”当时的苏隐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阻止哥哥,她不知道他出去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所以她拼命的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然而苏孝义并没有给她机会,他只是抱住她,浑厚而又令人安心的男音在她耳畔响起:“放心,哥哥去去就回,照顾好信!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说完,好似承诺般轻轻拍着她的背。
“嗯!哥,我们等你回来!”
当苏孝义的背影没入门外的黑夜中后,弟弟信突然拉住苏隐的手,带着哭腔问道:“姐,哥哥会回来的,对吗?”她低头看到弟弟眼中的惶恐和不安,把他抱起紧紧地拥入自己的怀里,仿佛只有这样她才有勇气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一般。深吸几口气后,她语气坚定的道:“会的,一定会的,信要对哥哥有信心,哥哥很快就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