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用过早膳,我便先行进宫去娴贵妃处小坐,等禹仍从邢部回来后再一起去面见皇上。
我一进庆祥宫的宫门,娴贵妃便即刻起身迎了出来,膝盖还未完全弯曲下去,便被娴贵妃亲自搀住,她颇为怜惜地说道:“好孩子,快起来。真是委屈你了。”我微笑地答道:“儿臣并不委屈,只要是为了夫君,儿臣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进了内堂,娴贵妃示意一众宫女内监去殿外伺候,只留下贴身的竹韵、松语在侧,才低声问道:“事情可还顺利?你可否受伤了?”
“回母妃,事情还算顺利,儿臣也不曾受伤,稍后等夫君进宫,我们只需在父皇面前行最后一步棋,太子必定满盘皆输。”
娴贵妃似是感慨,似是叹息,“总算等到了今日,不枉我与禹仍筹谋多年,也不枉他苦苦潜伏至今。”最后一句话她说的甚是飘渺。他?潜伏多年?我听的不甚明白,但娴贵妃转而已经换了明媚的笑容,“事成之后,我们一家人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又与娴贵妃闲谈了片刻,不一会儿便有皇上身边的小内监过来传话,让我去乾正殿西侧殿面君。
我拜别娴贵妃,匆匆向乾正殿赶去。一进乾正殿,禹仍已经附立在侧,殿中还俯身跪着一名男子,约摸四十岁上下,穿着类似侍从的服色。皇上则难掩怒色地威然坐在书桌正中。
我仿佛弱不禁风一般盈盈跪倒,声音也是难以掩饰的虚弱:“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安。”
皇上见我如此,吩咐身边的人说:“给齐王妃看坐。”我谢过之后方才坐下。
“齐王妃,朕今日召你进宫是要向你询问昨日的事,你定要如实禀报。”皇上的语气严肃认真,我不由得正了正身子,答道:“是。儿臣一定据实禀报。”我悄悄看了一眼禹仍,他也趁机给我递来一个眼色。
我颇为委屈地说道:“昨日儿臣本是去给太子妃贺寿,谁知太子妃多喝了几杯便微有醉意,不能作陪,太子殿下就主动提议敬儿臣一杯酒以表歉意,谁料酒中竟被下了迷药,儿臣迷迷糊糊地进了太子卧房,虽然隐约知道太子要对儿臣图谋不轨,但却无力反抗,要不是夫君及时赶到,儿臣早已……”我再也说不下去,只拿着手绢轻轻擦拭着眼泪。
皇上见我如此,忿忿地说道:“太子竟如此胆大包天,朕早已对他平日的作风问题有所耳闻,长久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纵了他,现在竟做出意图侮辱弟媳的丑事来,当真是禽兽不如!”
禹仍也是感叹道:“父皇明鉴,太子恐怕早就垂涎于意真,才用此下作的手段设计侮辱于她,多亏儿臣及时赶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朕必当严惩太子,还你和意真一个公道!”皇上郑重其事地说道。
禹仍躬身谢过,复又说道:“启禀父皇,儿臣发现太子府中搜出的一些证物有些古怪,便去刑部核查,不料此人说知道太子颇多内情,儿臣便带了他来,请父皇亲自审问。”说着指了指跪在殿中的男子,命令道:“你自己说。”
那名男子不敢耽搁,忙叩了首说道:“启禀皇上,小人名叫李卜秋,是替太子占卜算卦的幕僚,已在太子身边将近十年。两年前太子让小人卜上一卦,说来卦象也简单,只是占卜一个人的寿命。小人告知太子此人有上天庇佑,福寿绵长。太子听后竟隐隐有怒气,小人不敢多问,便退下了。”
禹仍把手中的一叠纸递到那人面前,问道:“这张卦纸可是你当日所算?”
那人抬头仔细看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说道:“正是。”
禹仍把那叠纸呈上,“儿臣觉得此事蹊跷,上面的生辰八字与父皇的寿辰竟在同一天,只是具体时辰儿臣不甚清楚,还请父皇亲自过目。”
皇上拿过来只看了第一页,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哗啦一下子把手中的纸狠狠甩了出去,口中大声骂道:“逆子!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他都干的出来,罔顾朕多年来对他的栽培疼惜!”皇上怒目圆睁,粗粗地喘着气。
“这个逆子还做了何事,都给朕据实说来!”皇上对着李卜秋大声呵道。
李卜秋吓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后来太子还向小人询问如何诅咒他人,让被诅咒之人折寿。虽然小人觉得此事伤天害理,但迫于太子的威势,还是将一种巫术告知于他,只是不知太子有无执行……”
皇上更是怒气冲天,随手抓起一个茶杯用力掷在地上,茶杯哗啦一声粉身碎骨,碎片四下飞溅。“查!给朕查!把他的太子府翻过来也要给朕查清楚!”
不出半日,皇上派去的御前禁军就把太子府搜了个干净,回来时便带回了证据,仿佛是个泥迹斑斑的木头人偶。皇上面目表情地瞅了一眼身边垂手侍立的老内监,老内监便即刻接过那个人偶,躬身退出殿外。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老内监便端着清理干净的证物呈上来了。皇上皱着眉头拿起那个人偶仔仔细细看了一圈,眼睛扫到人偶底部的时候骤然停了下来,目光中隐隐透出冰冷的寒意。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李卜秋,你给朕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李卜秋从内监手中接过人偶,看了一眼就面色惨白,额角也渗出涔涔的汗水,结结巴巴地说道:“回禀皇上,这……这就是小人教予太子的诅咒之术啊,以桃木刻人,在底部刻上被诅咒人的生辰八字,再以鸡血浸泡三天三夜,最后以白蜡覆于表面,埋之于十年以上树木的背荫泥土下,时日久了,被诅咒之人便会气血两亏,神思不振,慢慢虚弱而亡……”
皇上听完这番话,良久沉默不语。我与禹仍皆是屏息凝神,只等着皇上的怒气突然爆发。没想到再次抬起头来,皇上已是一副哀伤悲切的表情,脸垂垂地耷拉着,愈发显得沧桑衰老。
“禹仁竟然恨朕到如此地步吗?非要置朕于死地,然后迫不及待地取而代之。都怪朕当初太过宠爱他,竟娇纵出一个逆子。”
禹仍上前一步,直直跪地,“父皇一心为太子着想,又着意栽培,怎能说是太过娇纵呢?况且太子为子不孝,为兄不仁,不说父皇震怒,连儿臣也寒心。还请父皇不要过分伤心,太子不孝,还有儿臣,儿臣与意真定会一心孝顺父皇,让父皇安乐康泰。”
我也俯身跪地,坚定地说道:“儿臣与夫君同心同德。”
“哎……”皇上哀伤又颓然地叹了口气,仿佛他并不是一国之君,而是一个被爱子深深伤害而失望至极的父亲。我已身为人母,也颇感凄凉,此刻若是换了我,也必定伤心欲绝吧。
皇上拿起木头人偶,冷然对身边的人吐出两个字:“烧了。”复又对禹仍说道:“恐怕前番太子在朕寿辰之时将一只死鸟奉献于朕,也是刻意为之。看来他早就对朕有不轨之心哪。”
皇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在稳定自己的情绪,过了片刻,面上又恢复了威严冷酷的神色,说道:“禹仍,你来拟旨。”
我心中一紧,筹谋了那么久又费尽千辛万苦,等的便是这一刻。只听得皇上一字一句地说道:“太子禹仁行贿受贿,组建朋党,骄奢淫逸,行为不检,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着废为庶人,终生囚禁太子府。梁道实,秦远杨贪污受贿,依附朋党,私任官员,危害朝政,斩立决,其余人等发配充军。钦此。”
心中的大石舒然落地,我轻轻松出一口气,太子终究还是败了。
旨意一出,太子府就人去楼空,昔日京都中荣极一时的太子府就这样骤然衰落了。皇上本来网开一面,并不降罪于太子妃,容许她归还母家。但太子妃执意要陪太子住在萧条的府中,皇上也便由着她去了。
听闻初初几日太子口中颇有怨怼之语,口口声声称被奸人陷害,竟气的一病不起。奈何证据确凿,皇上又对他失望甚深,厌憎之极,也再无人理会他。
过了半月,爹爹暗中联络几位交好的大臣,联名上书,称太子之位虚悬,国嗣无继,令朝野不安,请立齐王为太子,以安人心。
皇上本就对禹仍多加倚重,更因废太子之事,愈发觉得禹仍忠孝双全,德才兼备,与我夫妻和睦,更无风花雪月之事,又在朝中颇负贤德之名,是可以托付江山社稷之人,便下一道圣旨,“立齐王禹仍为皇太子,齐王妃方意真为太子妃,晋娴贵妃为皇贵妃,择吉日同册嘉礼。”
在宣旨之人离府后,禹仍手中紧紧握着圣旨,眼中闪耀着激动的光芒,“妍婉,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你与子鸿也不必再担惊受怕了。谢谢你,你为我做了这样多……”我把手指轻轻覆在禹仍的唇上,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了。然后温柔地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幸福而满足地说道:“你我夫妻,何谈谢字,为了夫君,妍婉做一切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