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莹揉了揉眼眶，终于睁开了眼睛，多金立刻跳后几步做出了抵挡的姿势。
荣莹看了看四周，是梦里，是她拿出的三世梦，否则怎会再次出现在这衡元寺的后山里，身体里不再有千奇百怪的疼痛感，她从未感觉到如此舒适与轻松，荣莹眼珠微微颤了下，终于完全恢复了理智。
她一眼看到的不只是厘清，还多了除妖师和一个陌生男子，对……荣莹全部想起来了，这个除妖师想要除掉厘清！
霎时间风云变色，原本转晴的天再一次乌云密布，浑厚的雷声不绝，荣莹站起身，一步步向多金靠近，她是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原本温婉的脸此刻却看起来十分狰狞，荣莹一扬起手，手中便出现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荣莹！”厘清冲上前想要拦下她，却被荣莹一阵巨力推出了亭外。
在这里，她无所不能。
多金已退至凉亭边缘，深知这样下去必死无疑，她靠瞎子里的工具除妖，但也能徒手，法力虽差却已事不宜迟！
在荣莹的匕首刺下来之时，多金同时推开双掌，一道蓝色的气墙出现在她面前勉强替她挡住了这一击，但气墙只出现了片刻，就被匕首刺得粉碎，银光的刀刃势头虽减，对多金来说依旧足矣致命。
就这样死掉吗……她天生比别人笨，三年的苦学下来，却还是一事无成，她不甘心。
多金突然被人搂到了旁边，匕首划破衣袖刺穿手臂的声音是那么清晰，她被溅了一脸血，身体却毫无疼痛的感觉。
生死一刻竟然是怀曦用手臂挡在了她面前，将她拉到了旁边，怀曦的袖子已经被刀撕烂，血沿着手腕流下，转眼间已经在地上积了一滩。
多金连忙撕下自己的衣袖想要给怀曦止血，泪花在眼眶里打着转。
怀曦拦住了多金包扎的动作，自己捂住了伤口，“疼的又不是你，你哭什么？”
“对不起！！我实在是太没用了，还连累你受伤……”
怀曦脸色发白，勉强露出了安慰的笑容，“还没有努力到最后，现在说自己没用未免也太早了，你不是自诩为很厉害的除妖师吗？”
可是除妖师……不能除人啊！多金已经没有和怀曦斗嘴的时间了，她必须马上、马上想出制服荣莹的办法，否则恐怕她和怀曦都将命绝于此。
没有刺中目标，荣莹握紧了匕首，目光再次落到了多金身上，这一次还来不及发出任何攻击，就被厘清从身后抱住。
“荣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荣莹只是眼神凶狠了些，但并非失去了理智，“你不害怕吗，厘清，这个除妖师想杀了你，若她敢对你动手，我势必先送她归西！”
荣莹使力挣脱厘清，这是她的梦里，厘清根本就不会是她的对手，一旦脱离了厘清的束缚，这一次，谁也救不了多金。
这个时候，多金却突然想起了师父，比起鬼怪，她最怕的还是师父，第一次有这种害怕的感觉是因为什么呢？
三年前她第一次遇见芝芝，那个人说她笨，但有一双稀有的能够预见生死的眼睛，今后将会成为令鬼怪闻风丧胆的除妖师，可是那时候的多金正被猫妖压榨着，已经厌世疾俗到何等的地步，怎么会听这个奇怪家伙的话。
对！多金眼睛发亮，想起来初次见面时师父曾给她的下马威，那是她唯一一次看见师父对普通人出手，不想竟在这个时候能救自己一命。
荣莹很快挣脱了厘清，却被一阵强光刺痛了双眼。
多金双手捏在一起，做出奇怪的手势，她体内不多的真气在翻涌，渐渐的随着多金的意念平静下来，又一缕缕上升，掌心涌出灼热而耀眼的光芒。
厘清和怀曦显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在多金合起双掌的时候就已经闭上了眼睛，只有荣莹茫然的直视了那阵光芒。
多金松开了手，感觉身体像是虚脱了一样，背上不知是之前的暴雨淋过的黏腻，还是新增的冷汗。
荣莹想要抬手，身体却半点都不能动弹，怒气腾腾的瞪着多金，“你对我做了什么！”
多金稳住了虚弱的身体，脸上却是得意的笑容，“别挣扎了，这样的定身术，普通人根本就无法冲破，哪怕是在你主宰的地盘里。”
怀曦靠着红柱子，身体一点点下滑，坐在半边横空的长凳上，“荣莹，入梦以后，你可吃过东西？”
“与你何干。”
多金不知道怀曦为什么这么问，但直觉他自有用意，从衣服里掏出了之前没吃完的薏仁桂花糕，“怀曦，这是荣莹在梦里幻化出的糕点。”
“喂给她吃。”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多金就拿着糕点走向荣莹，厘清皱着眉，看起来有些担心，却还是没有阻止多金。
荣莹有些害怕的瞪着多金，“你给我走开！”
现在的荣莹丝毫不能动弹，言语上的几句反抗根本不足为惧，多金很快就将点心全部塞进了她嘴里，看见荣莹悲愤的表情，多金心里有些刺痛，但一想到怀曦手臂上的伤口，硬是将道歉的话给压了下去。
“怎么样，有尝到味道吗。”
荣莹没有回应怀曦，怀曦便自己说了下去，“感觉像嚼蜡一样，是吗。”
荣莹生硬的吞下了糕点，一边吞一边哭了出来，“我知道……因为这是梦里，什么都是假的。可你们从未体会过重病缠身的感觉，从未因各种疼痛长达几天无法入睡，夏虫不可语冰，你们怎么知道活在梦境里不是好的，怎么可以断言我的感受替我做违心的决定？”
厘清抱紧了荣莹，一脸的心疼。
“我……我只是想和厘清在一起而已……”
如果不是因为那一天的暴雨，如果她没有失足滑下后山，恐怕她将一直疾病缠身，郁郁终生，或许一见钟情这样的说辞太肤浅，可她却是真的动了心，真的愿为怀曦改变自己一生。
“我知道梦里皆是虚幻，但厘清是真的，这样就足够。”
多金哑了声，她无法理解这样偏激的感情，难道真实的活着不是最好的吗，“荣莹……你竟然喜欢厘清……喜欢了这么多年吗？”
“什么这么多年？”荣莹抬起眸子，有些不解，“我们相识不过一个月……”
亭子里突然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多金转头看怀曦，却看见他也是愕然的表情。
难道荣莹……难道荣莹忘了幼年时候和厘清怀曦在一起的事情？
多金小心翼翼的问出声，“荣莹，你还记得你的三世梦是从哪里来的吗？”
“三世梦……”荣莹努力思索着，“似乎是宫里一个年轻的小叔叔给的，小时候我常入宫，所以和他关系比较好，但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哪里还记得那么清楚。”
多金并非感性的人，此刻才感觉到时间的残忍。
因为万分无助的情况下，被温润如玉的厘清所救，所以才这么一往情深吗？
这样不是太奇怪了吗？想要和谁在一起，这样珍贵的话说过就可以坦然忘掉吗？
“琉璃殿，长生简，灵清宫，百花亭。”厘清双眼放空，“荣莹，你还记得吗。”
怀曦只觉得胸口有一阵强烈的酸涩感，厘清说的每一个词他都不能更熟悉，那是他们三个人的记忆，是他活到如今最温暖的全部。却已经全部被荣莹忘记。
厘清轻轻托起了荣莹的下颌，“你都忘了，对不对？”
荣莹似乎意识到厘清的变化，有些着急起来，“不是的！我……我有印象，那些……那些都是宫里的建筑对不对？灵清宫是炼药房，百花亭……百花亭是……”
厘清将荣莹抱到了长凳上，动作依旧温柔，却莫名的让人感觉冰冷，荣莹不知道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既忐忑又难过，“厘清？”
“是我们都错了。”厘清淡淡的看着她，“姐姐心有所牵，怀曦少年老成，多少年的时光我已经记不得了，但你是唯一依赖过我的人，我只被你需要过。”
“十几年前我就该死去了，却因那个年幼的小荣莹迟迟不肯入轮回，我……只因为她而存在。”厘清温柔的摸了摸荣莹的头，“而你，只是太脆弱，需要有人陪伴而已。”
“厘清……”荣莹终于想了起来，诧异的瞪大了眼，“我想起来了！寝宫、吊坠、炼药房、后花园。”
年幼的她不懂事，那些事情对她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她万分没想到，这竟是被厘清捧在心头的最珍贵的记忆。
荣莹喉头哽咽，她……她大概是做了很过分的、无法挽回的事情。
“所以才说……小孩子，真是天真而又残忍，这么多年里，我守住你的一句话以为是一个誓言，原来只是一场空。”
厘清退后了几步，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起来，荣莹惊恐的看着他，“对不起对不起，你的身体……你的身体怎么了？”
怀曦闭上眼，“他的执念已散，便不会存在了。”
这样的离别场面多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解开了荣莹的定身术，那一刻，荣莹似乎是蓄力了许久，几乎是同一时刻扑向了厘清，却宛如拥抱住了一堆空气，跌倒在地上。
“厘清……下一世，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
厘清笑着摇摇头，想要一辈子和厘清在一起，他已经再也不会相信这些话，再也不会被牵绊。
多金不知道该不该安慰荣莹，还是说出了口，“鬼是没有来世的，决定化作野鬼的那一刻，就已经放弃了轮回。”
荣莹擦了擦眼睛，“对不起……我……我不知道啊……”
“再见。”厘清双手捧住了荣莹的脸蛋，与她贴着额头，虽然是毫无触感的碰触。
“再见……”
他身体最后还是变成了一缕烟，很快，便飘散了，肉眼再也无法捕捉到。
荣莹的梦，终究还是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