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餐,让我大呼过瘾的同时,却也发现了问题:如此饭菜,虽然很美味,但是,给一个刚受过剑伤的人食用,是不是不太适合呢?
这些日子我在府内,在饮食方面,也大体上看出些端倪。主食,主要以各种饼,米饭为主。菜还算多样,不过也有有待改进的地方。既然我受老爷所托,近身服侍慕容公子,就应该从他的饮食起居等方面均用心服侍,让他尽快好起来才算尽职。
小睡了几个时辰,我顿觉精神舒爽。临近未时,我到外院的司膳房,看看给慕容公子做些什么。
由于刚侍候主子们用了第二餐,司膳房里静悄悄的,只一个三等丫鬟梅儿在刷洗餐具。我让丫鬟找来张嬷嬷,问有没有面粉,猪肉,白菜蘑菇等物。张嬷嬷用一个箩筐让梅儿抱进来,里面装满我所需要的一应杂物。
我在一个大些的钵里放入筛好的面粉,按比例,用缸里的水将面粉和成面团,上面盖上润湿的细布,饧半个时辰左右。利用这段空闲,我在另一个大钵里洗净白菜蘑菇。灶里早由梅儿烧上火,待釜内的水沸腾,下入洗好的蘑菇,烫软待用。然后命梅儿将猪肉剁成肉糜。在一个碗中,将肉糜混合剁烂的蘑菇碎,白菜碎,加入油,盐,香茅草等调料。将面团擀成薄薄的圆片,折叠,切成长条。在每一片里抹上干面,然后改刀切成半个手掌大的梯形。
我用筷子将馅抹入梯形上边,卷起来,再一折一捏,就是一个里面装着馅儿的“元宝”了。
梅儿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随着我的动作而转动。我告诉他,这是馄饨,包起来很容易。她尝试了几个,终于可以包得像模像样了。
接近申时,我已经准备了几个小菜:炝拌青笋丝,凉拌豆腐丝,五香猪肝……这些小菜均适合慕容公子的口味,营养丰富不说,对伤口也不会造成伤害。
申时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水开后,我在里面下了“元宝”,半熟之际,放入海菜,椒丝,盐,和其他的调味料。翻滚两次,盛入碗中。
慕容公子看到托盘中的东西,眼睛一亮。
“你做的?”他抬眼询问。
“嗯。”我笑着回答,告知他,这是里面有内容的“元宝”,多食可以招财。他哈哈大笑,说“那就借你吉言了”,让我服侍他坐起来。
他的伤口定然很疼,我扶他斜着身子半卧在榻上,胳膊下垫着松软的棉枕。没想到,他居然忍痛,把馄饨吃得精光,连碗里的汤都喝掉了,又吃了好多小菜,才心满意足地复又躺下,拍着圆滚滚的肚皮,看我收拾。
第二天早晨,我送来的是亲手包的包子和各色小菜,还有熬得烂烂的五谷粥。第一次吃我包的包子,慕容公子脸上的赞美很是明显。但是,有昨天的馄饨打底,他吃起包子子来,也是毫不迟疑。
有人说,食客对厨师最大的尊重,就是将食物全部吃掉。这慕容雪,对我这个厨师,实在是太尊重了!
这样过了五六日,慕容雪伤势恢复很快,已经能在卧室里慢慢走动,伤口也渐次长好,饭食里,骨汤、鸡汤等也慢慢增加。慕容老爷、夫人、如夫人和两位小姐也轮番来看,见慕容雪渐胖,气色好,也逐渐放心,听慕容雪说我的手艺不错,言谈中,对我也相对温和起来。
这日中午,我又给他加了两个菜:酱得烂烂的牛肉,和连骨头都可以吃的香酥鱼。这香酥鱼的做法很耗费时间:先将新进的刀鱼剪成小段,涂上一点点盐,在锅中炸,炸酥了捞出,在釜中放入鱼和炸鱼的油,再放入黄酒,糖,酱油,香茅草,高良姜等物,加入没过鱼的水,在小火上炖半个时辰。待汤汁变得黏稠,即可装进钵里实用。好处是可以连骨头吃掉,香酥可口,补钙明目。
与前些天的饭食一样,他又吃的丝毫不剩。
我用丝帕替他擦去鼻子上的汗珠——到底是重伤初愈,他的身体还是很虚弱。房间里很静,静的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在慕容公子身边,我初来时的紧张、担忧,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他慢慢握住我的手,认真地看着我说:“这几日,我想好了,你为人通透有灵性,做久居人下的婢女,实在可惜。而且你关键时刻不离不弃,还救了我一命,又能如此细心照顾。我不想让你这等人受丝毫委屈,看旁人对你不好,我也难过,并感同身受。所以,我想给你自由身,脱了你的奴藉,再给你些银两,让你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可好?”
不知怎么,我眼泪婆娑,竟自控制不住,一想到不能在他身边,心里便如被人刺入了一根刺,不能忍受。在人世这几个月,我在他身边,才感觉放松,才觉得坦然,不必担惊受怕。潜意识里,我已经恍惚觉得,他即是我要找的那个人——虽然我还不能确定。
“公子说哪里话来。这些日子,奴婢能日夜陪在公子身边,已是天大的造化。自由身和银两,对我来说都是身外之物,人世对我,只有几十年,到哪里,都是临时的居所。况且,府内的管家都还是奴藉,只给我自由身,难免让人笑话。所以,烦请公子不要费心了,小心劳神。”确实啊,三十五年后,我就要回灵山,人世的财富,荣誉,对我,都如同浮云罢了。
他便不再说什么,若有所思看着我。
“你的玉佩,有说道吧,是什么来历?”“是母亲送给我的,说是能逢凶化吉,保护我的平安。”
他点点头:“是这样。”他好像有千言万语想问,但终究没能问出口。我见他情绪低落,便给他讲了个故事:我住的村子里,有一个痴儿,平生只会说两个字:没有。人家问:你父亲呢?他回答:没有。人家问:今天吃的什么饭啊?他回答:没有。人家问:你多大了啊?他回答:没有。
我故作不经意,随便一问:哎,公子,这个故事你听过没?
“没有”,他脱口而出,我立时笑得肚子疼,他终于反应过来,作势要抓住我的样子,我大笑着躲开。他也笑个不停,又担心背后的伤口,脸上的表情,要多复杂有多复杂。
他也不甘示弱,慢慢起身,在桌案上找到茶具锦盒,拿出里面的茶宠,一本正经地,深情地对茶宠说:“你说你到底是什么呢?说你是犬吧,你嘴是尖的,说你是鼠吧,你还长着犬的尾巴。是谁把你刻成这个丑样子?你说你怎么见人?每次喝茶,我看到你,都想把茶喷出来。”他一脸坏笑,斜眼看我的表情。
这个家伙。我叹息了一声:“唉,总比有人带病坚持气人要好得多吧。”他闻言,又哈哈大笑,手下意识捂住后背的伤处。
掌灯时分,慕容恪一脸凝重,进了慕容公子的卧房,我施礼后,站在书房门口低头侍候。
他们也并不在意我的存在。只听慕容雪问道:“父亲,查出来了吗?”
慕容恪点点头,沉默不语。
父子二人,均像怀了满腹的心事。
“父亲的意思是?”慕容雪平静地问。
“都是为父当时没有想明白,以至于结下了这么大的梁子,我们只能尽力保命罢了,俗语说的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啊,以后慕容家是不是有福气娶到那位夫人,是该好好想想了。”
房间里沉默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坐了片刻,慕容恪伤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