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夜色,我与慕容公子出了山庄,花无痕醉酒,正乘着兴致写刚才弹奏的曲谱和我吟唱的词,他问我给诗起个什么名字,我说:就叫“夜色”吧。
慕容公子席间说要带着我各地走走,查看查看生意,花无痕一听大喜,与慕容公子相约,几日后在祁连山见,他此行的目的一是为了看望霍将军,二是想亲眼看到匈奴兵败,做一个历史的见证。
慕容公子答应下来。
三位才子与我们在庄门口拱手作别,听得三位公子众口一词说:“清儿姑娘的才思敏捷,我等自叹弗如,不出几日,姑娘的大名会传播开来,今日能与姑娘相见,实属万幸。”我这个悔啊,为了替慕容公子挡酒,自己随口说出来的诗词,还被人说成有才,实在是一件很尴尬的事。他们又与慕容公子依依告辞,翻身上马去了。
慕容公子与我并马慢行,侍卫小厮警醒着跟在身后。
夜色微凉,白日里的暑气散了,青石板路有了淡淡的一层水气。寂静中,只听得我们的马蹄叩击石板的清脆声响。慕容公子不时与我微笑对视,我们都没有说话,任这种舒服的感觉在夜色中荡漾。
到府门已是丑时,府内鸦雀无声,我们悄悄各自回房安歇不提。
翌日醒来,已是巳时,我一惊,这么晚起床,于自己丫鬟的身份实在是不合。
刚手忙脚乱洗漱穿戴,却听二小姐的声音在院内响起,不多时,二小姐贴身的一等丫鬟冰儿推门进来。慕容府下人房间的门,都是不能够闩门的,这让我很是难受。
冰儿脸上,也传染了二小姐的戾气,一进来,便抬着下巴说:“二小姐刚来这里找大少爷,大少爷出门了,二小姐在她自己院子里的书房等着你回话。”
“昨晚几时回来的?”二小姐脸色阴沉。
“回二小姐的话,到府内已是丑时了。”我提着一口气回答。
“昨天在花无痕山庄,你们居然滞留了到这么晚?”她抬了抬眉毛,目光犀利,我浑身一冷,回来早晚,难道还由我说了算吗?我在二小姐的追问下,把在山庄的见闻说了一遍。
二小姐用手打开书案上的卷轴,花无痕的画并题字展现在我眼前。我微微皱眉,大少爷视若珍宝的画卷,她拿来做什么?
“这画上的人是你吧?”她斜着眼睛看我,手下意识在卷轴上摸索着。
“是。”我老实回答。
“花无痕为你画像,不知道大少爷会怎么想,我们慕容家的奴婢,怎么可以与外人有牵连,传出去,成何体统?”她提高了声音。
我气闷,这个二小姐,她是不是管得太宽了,大少爷都没有一句话,她要替慕容公子执家法不曾?
“这只是你错的其一,其二,你身为丫鬟,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才刚刚起身,你的架子可够大的啊。”二小姐的声调里满是怒意了。
我抬头看向她,想不到她会对我如此,难道是花无痕于无意中多见了我几次,她心里有气?
也不至于啊,花无痕都没有正面跟她接触过,她吃的哪门子的醋呢?而且他对我也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情谊,按理说,不会让哪个人不舒服才是。这二小姐的刁蛮,我今天算是领教了。
“大胆奴婢,主子说话,你怎么可以抬头平视?今天不教训教训你,日后指不定就爬到主子头上了。”她顺手一挥,“啪”一声,画轴已被她扫落到了地上,这声木轴落地的沉闷的撞击声,让我心猛的一抖。
门口已经进来两个二等丫鬟卉儿、芹儿,还有二小姐的乳母刘嬷嬷,看来二小姐已经做好了整治我的准备,今日无论我如何应对,都逃不掉这番责罚了。
两个丫鬟一人一边,架起我就向外走,我挣脱不得,身后传来二小姐的怒喝:“让她跪到天亮,没我的话,谁也不许私自放了她。”
刘嬷嬷按住我的肩膀,让我跪在院子里的青石甬路上。这甬路,是用尖锐的青石拼接着铺成,偶有一些锋利的切角向上,平时穿屐履走路尚且要小心,何况是现在,我身着夏季襦裙,里面就是光光的两条腿。这一跪下去,我的膝盖顿时被青石的尖锐刺出了血,受了这样的委屈和疼痛,我的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午时的太阳毒得很。
我昨夜到现在,已经很久没有进食,更没有喝一滴水,干渴和饥饿让我头昏眼花,可惜二小姐好像忘了我这个人,正房里一点声息也没有。
偶尔冰儿从房里走出来,也是目不斜视,根本就不看我这个方向。
我的眼睛开始朦胧,刚交申时,天空彤云密布,大风过后,雨也渐次密集的下起来,先是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我清醒了一些。而后的骤雨便如有人在天空中泼水,雨水猛烈拍打着我的身体,我弯下腰,争取让自己已然冰冷的身体的热量慢些散失。
刘嬷嬷关好了院门,上了粗木门栓,门栓落下的一刹那,我最后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不知道慕容公子晚归,会不会发现我不在,这要是跪一夜,我的命真的要交代了。
我嘴唇颤动,牙齿磕碰不止,浑身冷得抖成一团。
跪了几个时辰,我又饿又渴又冷又乏,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青石路上,额角一阵剧痛,热热的一股鲜血从伤口处流出来,之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迷幻中,好像听到有人大力敲门,我缓缓睁开眼睛,雨不知道什么已经停了,刘嬷嬷赶着去开门,门刚开一条缝,几个举着火把的小厮就闯了进来,刘嬷嬷待要上前阻拦,慕容公子猛地抬起脚,将她踹翻在地。
“清扬,你来了!”我动动嘴唇,声音只是在我嘴里打转,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我躺在青石甬路上,已经无力起身,看他快速向我奔来,我的眼泪便再也控制不住,奔涌而下。
他见了我的模样,紧皱眉头,满脸怒意掺杂着心痛,那眼睛充满血丝,像是要杀人。他眼里似有一层薄雾,咬牙伸手将我拦腰抱至胸前,用腮试试我的额头,他的脸颊上,沾上了我额头的血污。温暖的体温,让我顿时感到了安心。我努力冲他微笑了一下,他的眼睛瞬间变得温柔起来——这一刻,我才确定知道我安全了,我对他的依赖或是依恋,让我心里如此脆弱。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出来。
他抿着嘴唇,一个暖暖的吻落在我的额头上。
我眼前一晕,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