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醒来,大小姐唤我到她房中,详细询问昨晚的情形,我回答:“我起夜发现了贼人,就喊了出来。”她点点头:“清儿昨夜表现机敏,应该有赏。竹儿,去把那个红色的锦盒拿来。”她打开,里面是一枚通透的碧玉簪子,碧绿莹润,一看就不是寻常事物。簪子的头上,雕刻着精细的并蒂百合。
“谢过大小姐的赏赐!”我接过来,嘴裂开很大的弧度——这可是我在人世得到的第一枚首饰哇。
回房中,把簪子斜插入鬓,浓密的发丝被发簪轻挽,还真是有点风情万种的味道。
吃过早饭,我被大小姐派遣,带两名二等丫鬟将用极品檀香木装裱好的那扇刺绣屏风送到大少爷书房。
辗转来到大少爷居住的院落,这里确实与慕容绮居住的院落不同,院子里有一丛竹林,一方小小的池塘,几座假山突兀嶙峋,少了我看惯的脂粉气,多了些灵动鲜活有品位的阳刚气息。由于接送礼物,准备一应事务,来来往往的小厮和丫鬟,都显得忙忙碌碌,但又都安安静静低头屏气,足见大少爷平时治家的严谨。
书房的摆设简单大方,正对门,靠墙是一张书案,样式与大小姐的书案类似,只不过更粗拙宽大些。案上也放着烛台,熏炉,书籍笔墨,和一架古琴,古琴通体暗红色,琴身用金漆勾画海浪云纹,古朴大气,透着华贵安详。
闻着熏炉内的龙诞香的味道,我感觉自己心情很是平静。东墙是一整面墙的书架,各式竹册画轴把书架塞得满满的。我看了看书房的布局,指挥丫鬟把屏风摆放在书架的下方。
她们静静退出去,我独自在书房中,前后左右几乎绕了一个小圈,摇头摆脑,从各个角度,多种距离,仔细审视自己的作品,越看越喜欢,忍不住连连点头:“好啊清儿,你绣的锦绣山河,真是天上少有,地上未闻啊!”
感觉不过瘾,我又不禁自言自语:“不知道这个纨绔大少爷是不是俗不可耐,能不能欣赏这些雅物,要不然,可白瞎了我的心血喽,还不如给门口的小狗做窝来得实在。”
不想,书房中却飘来幽幽懒懒的回答:“慕容少爷一定会喜欢这扇屏风。”转头,却不见人影,当然也看不见鬼影。我吓得汗毛倒竖,战战兢兢打量四周,颤声问道:“你,是人是鬼?”
只听书案后一阵窸窣作响,见一着素白丝绢中衣的男子笑眯眯从书桌后的榻上坐起身,懒洋洋又斜倚在凭几上,正一脸兴趣盎然地看着我,两只亮晶晶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他左手支着头,用眼睛定定地瞅着我,嘴角牵动,似是在强忍住即将喷薄而出的狂笑。
我很奇怪,见他服饰不够华美,认定他一定是一个偷懒的下人。
我便态度倨傲起来:“你是慕容少爷什么人呢?”对方答曰:“贴身小厮。”我翻翻白眼——小厮还挺帅的。他的眉毛斜挑入鬓,眼睛细细长长,很有神韵,如果不笑,眼神应该很冷峻。
他的黑眼珠亮闪闪的,像是一个有思想有深度的小厮,而此刻他的坏笑让这份亮闪闪,变成了贼溜溜。他的嘴唇棱角分明,牙齿雪白,鼻梁高高的,皮肤的颜色嘛,是我喜欢的大麦色,从里到外透着健康润泽,看来这小厮营养不错,也可见慕容公子待他不薄,否则再贴身,也不可能在书房穿中衣偷懒。
他身材应该属一流,头发随便在颈项后一绾,不经意间,却流露出一种出尘的味道。
我琢磨了他一会儿,仍决定不理他,又转头看自己的作品。那男子已经不知何时站起身,走到我的身后。我们离得很近,简直呼吸可闻。我浑身不自在,但又不想退缩,让他看了笑话。他好像贴着我的耳根说话:“请问,朱线绣的两句诗,是什么意思呢?”
不知为何,我的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没完,感觉到他有意的侵犯,我稍稍向前站了站。谁知他竟好像浑然不觉我的退缩,又不着痕迹靠近了一点儿。我心惊肉跳,情知遇到了调情高手。
我驴头不对马嘴,支支唔唔胡乱解释了一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哎呀,不对呀!"我猛然顿住,暗笑自己的傻:我犯得着跟你一个小厮解释这么多吗?
“跟你说了也白说。”我横了他一眼。
“是吗?不见得吧?”
他绕到我跟前,伸手柔柔握住我的手。他的手真的很柔软,感觉跟母亲的手差不多。
还记得那一日,母亲也是用这样柔软的手柔柔握住我的手:“傻清儿,虽说我们远离人世,但是我们却有他们的信息。人世间的男欢女爱,只是过眼云烟。你已经寂寞修行965年,是我们这座灵山小一辈灵狐中,修行最高者,再有35年,你就可以成就不死之身,可以幻化成你想要的各种人形,鸟兽形。千年修行不易,躲过了那么多危险的暗礁,你就要大功告成,千万不要为了所谓的儿女之情,对凡世好奇而偏了正途。”
想及此,我呆呆失神,像发了花痴般动弹不得。
他却端正了面容,一本正经地看看我的手,又盯进我的眼睛问:“就是用这双巧手绣的?”
那些许不着痕迹的探寻,恶作剧的兴奋,戏谑的轻慢,还有几分感兴趣的调侃,都让我的脸烧得更厉害。我心脏的跳动在静静的书房中,隐约可闻。
这算什么?我乃修炼了九百多年的灵狐,被一个下人轻易玩弄于股掌,以后回到灵山,如何有脸面见江东父老?
我猛然抽回手,嘿嘿,女人心,眼底针,学着点儿吧,小美男。
他意外地瞪视着我,眼神很是复杂。
我冲他撇撇嘴,夸张地从他衣襟上拽下蚕丝帕子,夸张地擦擦被他握过的手,又狠狠地夸张地把帕子掖回他腋下,疼得他一咧嘴,眉头拧成了一个解不开的大疙瘩。
“本大小姐没功夫陪你玩儿了,我还有正事,小弟弟,等有空,我赏你俩钱儿买糖吃啊。!”我用手拧拧他的下巴。嘿嘿,手感还蛮不错的。
我一扬头,不顾他咬牙切齿的瞪视,转身出了书房。后背承受着身后两道恶狠狠的灼热!
我并不回头,脸上带着强忍住暴笑的辛苦,带着两个丫鬟一溜烟离开了大少爷居住的院落。
酉时刚过,我便随大小姐及竹儿,丝儿参加大少爷悬弧之辰的家宴。快到宴客所在的慕容老爷太太居住的正房,竹儿才猛地记起大小姐的手炉忘记了带。她目光探寻地看向我,我明白自己初来,理应跑腿,我只好回转身,帮大小姐取回暖手炉。
匆匆忙忙再往回赶,大小姐身子弱,这个季节也须臾离不开此物。
我着急没仔细看路,急匆匆,撞上了一具结实宽阔,充满弹性的硬硬的胸膛。
见此人穿一领素白深衣制的袍服,腰上挂着一枚翡翠琢磨成的圆璧。看这穿戴不俗,我正紧张撞到了哪位主子,眼睛再往上移。
我的天!居然又是大少爷房中的那个贴身小厮!
我气得只剩翻白眼了,冤家路窄还真对,那么宽的路不走,非投怀送抱让我撞上!我暗叫一声"晦气”。此人却并不生气,哑然失笑。笑容居然也温温润润的,如他佩戴的圆形的腰佩。
不对,以我九百多年的修行,这笑容里还隐着种种其他的东西——蠢蠢欲动的小坏,不屑,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趣。
我着急赶路:“本大小姐没功夫跟你磨牙,影响了大小姐的手炉及时送达,你几个脑袋也不够用。”我边自言自语,边想绕过他离开。
他竟大胆地挡在我身前。
“嘿,你还真当自己是盘菜了?”我情急之下,仅凭狐捉弄人的本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稳准狠,向他的脚面猛踩一脚!
嘿嘿,跟我斗,小弟弟是不是嫩了那么一点点。
“哎呦!”他弯下身,疼得满脸通红,像一枚熟透了的柿子。疼成这样,他还不忘用手指着我,咬牙切齿,想诅咒本狐几句。
我见好就收,趁机赶紧溜掉,回头看向他撅着屁股的狼狈样子,嘴里不忘再免费送他一个字:“该!”